联系自身,不禁生出惧意。
不提内阁三位相公和六部九卿,单是各部侍郎,随便拎出一个,官场经验和人生履历就能碾压自己。
紧了紧斗篷,杨瓒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感叹自身好运。
世事皆有因果。
不是弘治帝病入膏肓,仓促为儿子寻找班底,他不会一甲登科,金尺在手。不是恰好投了正德帝的眼缘,机缘巧合,获得几位大佬好感,他未必会有今日品级。
他以为自己明白了,看透了,事实上,别说升堂入室,连门框都没摸到。
这般莽撞,没被碾成齑粉,还能活蹦乱跳,加官进爵,不是运气好还能是什么?
杨瓒没有妄自菲薄,实情确实如此。
想要走得更远,必须端正态度。
面前的坑不少,许多还是亲自下锹。有谢丕顾晣臣同为坑友,虽不寂寞,爬上来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
事到如今,爬不上来也没办法。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直接从坑底打洞,挖出一条隧道,照样能向前迈进。
何况,他身边还有顾千户。
都说欠钱的是大爷,他不欠顾卿钱,却欠下不少人情,又曾同榻共枕,虽没发生什么,到底“关系匪浅”。
临到撑不住那日,看在甘为抱枕的份上,顾千户也不会坐视不理,撒手不管的……吧?
想到这里,杨瓒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顾卿。
锦衣卫直觉何等敏锐,几乎杨瓒刚一转头,就对上漆黑双眼。
“杨侍读可是有事?”
杨瓒浅笑,胆子突肥,道:“灯下观景,美不胜收,古人诚不欺我。”
顾卿挑眉,嘴角微勾。
老卒左右看看,破桌旧椅,好看在哪里?
几名校尉互相看看,都是表情空白,向面瘫无限靠拢。
非礼勿听,他们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与杨侍读和顾千户同行,太考验意志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今遭之后,装傻充愣的本领必将直线攀升。
因柴火不够,入夜之后,几人只能挤一挤,睡在两间房内。
杨瓒裹成粽子,靠墙不动。
顾卿继续“认床”,长臂一伸,压住“粽子”,长夜无梦。
睡在桌上的两个校尉一动不敢动,腹诽兄弟几个不厚道,猜拳耍诈,留他二人在此,翻个身都不敢。
越想越是心酸,越想越是胸闷,心酸胸闷之下,同时两脚抽筋,忙伸出胳膊捂住对方的嘴,不能动,更不能叫!
捂着捂着,心生悲戚,不由得挂出瀑布泪。
一动不动,什么时候才能抽到头啊……
翌日,天空放晴。
一行人终于能够启程。
老卒留在驿站,等待朝廷调令。锦衣卫在北疆亦有马场,对外隶属边军。有顾千户做保,老卒入马场任职,绝没有问题。
“告辞。”
顾卿飞身上马,皑皑白雪之中,绯袍似血,黑氅如墨,脊背挺直,恍如一柄利刃,破开天地,留下刺痛观者双眸的一抹重彩。
杨瓒登上马车,向驿丞和老卒道别。比起来时,留下的银两更多。
锦衣卫跃上车辕,扬起长鞭。
呼吸间,热气化作薄雾,结成薄霜,刹那凝上眉睫。
“告辞!”
“杨老爷一路顺风!”
骏马嘶鸣,健壮的身躯驰过雪地,强壮的肌肉随奔跑起伏。
杨瓒靠在车壁,耳旁尽是北风呼啸。
碎雪打在车厢上,噼啪作响。
“依此速度,明日傍晚即可抵达京师。”
顾卿行在马车旁,出声告知行程。
杨瓒推开车窗,因雪地反光,只得微眯起双眼。
“一切听顾千户安排。”
顾卿颔首,道:“杨侍读可在车厢歇息,如没有大雪,我等今夜不歇。”
“夜晚不歇?”
“在路上耽搁数日,临近京城,应能走得快些。”
杨瓒没有提出异议。
锦衣卫的强悍,实在出乎他的预料。同样的,顾千户“移榻难眠”,已无半分可信。
退回车厢,杨瓒靠着车壁,再一次生出咬人冲动。
正德元年正月癸未,宣宗皇帝忌辰。
天子戴黑翼善冠,着浅色龙袍,束黑犀带,御奉先殿行祭礼。
回宫之后,未如旧历罢朝,而是令中官宣旨,升殿午朝。
朱厚照言出必行,下敕令,言正月不休沐,必做到日日升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