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徐经的眼神里又闪过一丝痛苦。
“妹妹来了。”徐舅母见徐氏和儿子媳妇过来,忙上前善意一笑。
徐氏看着眼圈乌青的徐经,冷哼一声,方才对徐舅母道:“嫂子,可否屏退下人,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是,好,你们都下去吧。”
徐舅母偷偷打量着徐氏的神情,她表现的非常平静,一点愤怒也没有。
若她表示生气,还代表她对这桩亲事的在乎,但她现在这样是完全不在乎了吗?徐舅母心有点沉。
下人走光后,徐舅母却并不说话,她也是个有谋略的妇人,知道谁先开口,就代表谁急。
徐氏也低头品茶,仿佛上的是什么稀世珍品一样。
蜜娘拿了一块糕点放嘴里尝,都说徐家巨富,果真不同凡响,不过是绿豆糕,都做的跟别处不同,绵密的口感,夏天就这么尝一块,甜而不腻,倒是真好吃。
她并不担心徐家摆什么龙门阵,因为这件事情有她在,就绝对能办成。
在这一盏茶的时间内,大家彼此都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但都很沉得住气,都没有开口说话,方惟彦见蜜娘吃的香,渣子残留在嘴边,还悄悄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蜜娘擦嘴,蜜娘歉然一笑,倒是被徐经看了个正着。
他不由看了方惟彦之妻一眼,果真是绝色倾城。
最终还是徐舅母忍不住道:“经儿,过来给你姑母磕头赔罪。”
徐经也狠下心,连蒲团都没要,硬生生的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头:“姑母,都是侄儿不对,请您原谅侄儿被痰迷了心窍。”
徐氏冷着脸道:“你的确不对,若要娶金家的姑娘娶了就是,淑琴也是我外甥女,都是一家子人,何必闹的那样难看,却传出个强了女孩儿清白的名声。你是我侄儿,我心疼你,即便我们做不成亲家,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你就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虽说徐经和金淑琴苟合是不对,但徐经心道,我可没有强迫金淑琴,那不是半推半就吗?
徐舅母立马替儿子说道:“妹妹,你是知晓我这个人的,从来规矩是最严的,经儿身边连个通房也没有,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去做那样的事情。”
言下之意,都是金淑琴勾引的。
徐氏跟吃了苍蝇般恶心,她是真的庆幸这事儿婚前闹出来,若是婚后闹出来,她这位嫂子可真够护犊子的,就是雅晴在她们家也讨不到好。
此时,蜜娘走了出来,她道:“长辈们在场,原本我一个晚辈不该说什么,但是这事儿涉及到两家的关系。不管表弟是强的还是如何,总之如今木已成舟,淑琴表姐平日一贯和蔼大度,为人风光霁月,金姨妈也是个慈和的长辈,现在她既然有了身孕,我们问过雅晴的意思,为了她表姐着想,我们方家就退了这门婚事。日后俩家还是亲如一家,还是亲戚,金家大姐若是再拖下去,那肚子出怀了,到时候别人参舅父一个教子不严的大罪过就不好了。”
徐氏听的一激灵,是啊,她正愁若是嫂子示弱该如何应对。
没曾想儿媳妇立马就提出了破局。
徐家最在意的是官位,好容易做了京官,还在仓场这样油水大的地方做事,若是被参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谁知徐舅母道:“我也疼金家大姐儿,我疼她的心不比雅晴少,只是她做的事儿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若她肯改过,我必定替她说一门好亲事,还替她出嫁妆嫁出去。妹妹,小孩子们犯糊涂,咱们大人可不能坏了情谊。”
是啊,现在金淑琴住在徐家,徐舅母要取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探囊取物,要知晓徐家可是吴中药铺大家,她家有的独门密药,至今无人破解。
徐舅母手里那些堕胎药怎么可能没有?
金家自以为能要挟徐舅母,殊不知根本不可能做到。
徐氏摇头:“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再强求,反而不好。”
“怎么不好呢?经儿和雅晴是定了亲的人,咱们俩姑嫂自来关系就好。难道你们看上别人不成?”
徐舅母很快占据了主动权。
蜜娘和方惟彦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这位舅母平日看着不错,没想到这么难缠。
“自古浪子回头金不换,更何况经儿已经认识到自己错了,我的好妹妹,你就是要打要罚,我和你哥哥绝无二话。”
“小孩子家嘴馋也是常事,哪家不是三房五妾,旁的我不敢保证。若是雅晴进门了,我们家绝对是四十无子才纳妾,如何?”
这绝对够诚意了,徐氏有点动摇了。
就像徐舅母说的,再找别家,谁家不是三房五妾的。
现在女儿捏了这个把柄,进门反而更有话语权,金家既然准备打了胎送走,也不足为虑。
蜜娘叹了口气,终究婚姻大事,还得爹娘做主,蜜娘虽然想为小姑出头,但是婆婆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
就在徐氏动摇的时候,谁也没想到方惟均站出来道:“舅母,我们这回上门不是为了听这些的。我就只有一个妹妹,她是个好姑娘,若她要天上的明月,我都会搭梯子去往上摘。只是我常听闻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您若为了我妹妹,而让金表妹伤心,甚至身体受损,这于我于我母亲而言都是不能够的。这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
这倒是很符合方惟彦一贯做人的标准,是个谁也挑不出刺儿来的人。
谁都不想伤害。
若蜜娘不认得他,肯定觉得这是个老好人,但是现在分明就是让徐氏坚定意志。
“这……”徐舅母碰到这样的人就没辙了。
总不能直白的说:“金淑琴死了也没关系,反正和我们无关。”
方惟彦站起身道:“舅母,俗话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本来徐表弟和金表妹这样已经是错了,若一错再错,岂不是有损人和。”
他当然也知道徐舅母不在意什么阴私报应,故而又道:“舅母,这婚怎么着也要退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怎么再肯将妹妹嫁过来,雅晴是我的妹妹我了解,她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因了此事,都不肯出来见人,我们派六七个人看着,就怕她寻了短见。”
“舅母,您若坚持再结亲,伤害的人就是金家和方家,这又是何苦呢?”
徐舅母抿唇,似乎是发现了方惟彦嘴里的破绽,立马反驳:“既然雅晴为这事儿烦恼,那我把金家打发的远远的,不就成了吗?这样她嫁过来也没了后顾之忧。”
商人图利,徐舅母可太清楚方雅晴和金淑琴二人的价值了,她越看方惟彦重视方雅晴,就越不肯撒手。
蜜娘眼见情况胶着起来,知道方惟彦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她立刻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舅母,我敬您是长辈,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但是您这样不是欺人太甚吗?金家孤儿寡母被你儿子强了,你儿子一个有婚约的人,却管不住自个儿,现在还承诺以后,舅母,我们当然相信您信守承诺,可儿大不由娘啊。”
众人恍然,徐氏心道的确如此,不是徐舅母的承诺奏不奏效,而是儿子大了,她也管不了了。
徐舅母见徐氏这儿媳妇几次三番上前说话,呵斥一声:“这事儿和你无关,既然你知道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就不该再在这里吵。你若有闲工夫,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的肚子,进门几个月了,也没什么动静。若你身子有问题,舅母自然会替你请名医来。”
她还不至于怕个小辈儿。
若是一般人被长辈这么说,恐怕早就退下了,甚至羞愧难当,蜜娘却非一般人,她冷笑:“有志不在年高,是不是我说中了,您就这般呢?”
徐舅母也是分毫不让:“我和你婆婆姑嫂相得多年,日后我们俩家成仇,就是因为你今日。”
一般女子最怕没娘家可以回,徐氏显然也是一个很重视娘家的人,徐舅母非常会转移重点,比如明明是因为方雅晴的事情蜜娘才说话,她马上就把所有的事情推到她身上。
蜜娘指着徐经道:“您这样是非不分,难怪养出这样的儿子来的,哼,他们怕您,我不怕。好声好气跟您说话,您偏偏胡搅蛮缠。今天之所以闹到这样,还是因为他,他若不强别人,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
“你……你好大的胆子。”徐舅母气到快晕倒。
徐经也站起来喊着徐舅母:“娘,娘,您没事吧?”
他也和他娘一样,指着蜜娘道:“你敢把我娘气倒。”
“我哪里敢啊,你们家颠倒黑白就算了,还给我捏造罪名,好啦,现在既然这样,那就鸡飞蛋打,只要我走出这门子,你强别人家闺女的事情马上传的满城风雨,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人好过。你们就等着吧……”
她之前还是一幅争辩的状态,现在立马准备翻脸。
方惟彦立马表示支持:“蜜娘,我们这么有诚意,舅母都这样执拗,那就别怪我们了。”
有夫君支持自己的感觉太好了,蜜娘真的觉得方惟彦这是什么神仙啊,人太好了。其实她出来发难,也都是因为方惟彦被徐舅母胡搅蛮缠了,徐氏又一直很怕得罪娘家嫂子,蜜娘才站出来,到最后,只有方惟彦帮她。
这才是真正的夫妻。
不会权衡利弊,只会心疼对方。
她们准备拂袖而去时,徐氏内心很是纠结,但见儿子媳妇准备走,她只好跟在后面走,此时却见方才要晕倒的徐舅母立马就正常了。
她叹了口气,“我无事,妹妹既然来了,咱们就好生商量着怎么办吧。”
见她服软,蜜娘心里冷哼道,方才这么说不就好了,非要大家撕破脸,才来这一招。
徐氏见她嫂子态度软化,于是道:“我们的意思是这淑琴的肚子不能等了,中秋过完,我们俩家就以经儿命格对雅晴不好为由,这桩婚事就罢了吧。”
“命格影响雅晴?”徐舅母尖声道,“妹妹,这可是你要退亲的,你可不能把错处全部推到我儿子身上吧?”
徐氏简直被徐舅母的无耻震惊到了,她自诩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但是徐舅母也太会颠倒是非黑白了,她都被气笑了:“嫂子,是经儿和金淑琴私通还有了孩子,我们这才想取消婚约的,否则我哪里用的着无辜退亲。”
徐舅母言辞振振:“所以我说把金淑琴打发走,再娶你们家雅晴进门,这不挺好的吗?”
方惟彦听着这无耻的言论,简直是再一次刷新了自己的三观,他忍不住道:“舅母,徐家好歹现在也是诗书传家,俗话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好了,惟彦,你别和我掉书袋,你就说你妹妹日后还能嫁一家像我这样承诺你,四十无子才纳妾的吗?”徐舅母突然战斗力爆棚。
这显然是个陷阱,本来徐家这种话也只是说说而已,方惟彦正想怎么反驳,因为他实在是不擅长和蛮不讲理的妇人吵架,显然蜜娘非常擅长。
她还觉得今天遇到对手了,故而笑道:“是不能纳妾,通房丫头,乱个伦理那也不在话下,满屋子通房丫头,只要不抬成妾侍,暖床的不知道凡几。”
方惟彦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的,她娘怕得罪娘家嫂子,他虽然能出来帮衬几句,但实在是不擅长这样和妇人吵架,还好有她。
徐舅母当然也不可能承诺儿子成和尚了。
气氛又凝滞了。
蜜娘笑道:“舅母,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您就别还想糊弄过去,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雅晴好歹也是侯门千金。咱们快刀斩乱麻了了这事儿了,大家都心安,日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扰,我们太太还认您做嫂嫂,并不影响什么干系。可若是您非要残害金家表妹,又非要娶我们雅晴进门,那我们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世上的事儿啊,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您又何必闹的这么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