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这个人可不会是那种会听什么国戚的话,太后的兄弟都未必能讨好,更何况信陵侯夫人,顾望舒一点也不担心。
信陵侯夫人进宫请安后,向相关衙门施压,这些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对她而言妾室只不过是玩意儿,就是打死了,也没什么。
但不知为何此案通天,相关衙门居然真的提调证人,这皇亲国戚的事情他们不好处理,遂交由宗人府,上抵天听。
信陵侯夫人还对两个儿子道:“我自小宫闱长大,我们和皇上什么关系,那顾望舒就是再受信任,皇帝也不会因为他来对付我,更何况是这种小事。”
在她看来,她是皇帝的自家人,顾望舒只是皇帝的一条狗,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条狗就伤害自己的亲人呢!
但是她大错特错,这次天子下令重办。
……
信陵侯的爵位被顾望舒继承,信陵侯世子代母发配辽东,信陵侯夫人被褫夺封号,发还娘家。
顾望舒在和嫡母的斗争中,大获全胜。
但他在天子面前,却是十分忐忑。
天子屏退众人,听他说完,也是一脸震惊。
“你是说你得不到阮氏,就找了个相貌差不多的,那人还是个犯妇?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顾望舒情知自己把自己最后的把柄交给天子,故而就道:“属下自知辜负圣上对属下的栽培,但这件事情若被人捅出来,将来恐怕还要连累陛下,故而,属下请求辞官归隐,再也不涉政一步。”
说完,把头抵在地上,不敢抬头。
天子都气笑了:“真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
为了个女人,连前程都不要了。
但他也知晓,顾望舒是把他的把柄送给自己,顾望舒替他做了不少脏事,但他这个人无欲无求,既不贪图财富,也不贪图女人,甚至连酒都少喝。
甚至结党营私都不会,就是一心一意听令于他。
实在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锦衣卫指挥使。
可作为皇帝,他也难免有些担忧,岂不闻无欲则刚,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把柄的指挥使,他反而还不敢完全相信呢。
顾望舒微微抬头:“臣不敢,只是她是犯妇身份,臣不敢自专。陛下待臣如此信任,臣却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实在是不该。”
天子向来刻薄寡恩,并非是什么宽厚之人。
他看着顾望舒,难得心里没什么恼怒,反而心道,连顾望舒这种人都能为了女人如何,也能找到自己共度一生的良人,为何朕这一辈子就没有朕最心爱之人。
“也没什么,她既出身教坊司,你就纳为妾室,将来——”
“陛下,臣已经决定不好再娶,陛下天纵英明,臣实在是辜负您的信任。”
大仇得报,顾望舒若是之前对自己的前途也有一番计较,但是现在,他有了牵挂,因此去意已决。
“罢了,你去南京吧,去南京养老,替朕看看这江南的美景。”天子笑道。
顾望舒磕了三个头,这次磕头真心实意。
但皇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道顾望舒以前得罪的人颇多,将来还不知道如何收场,但此事已经不在他管辖范围中。
顾望舒从宫中出来,换下一身官袍,松了一口气。
数日之后,一条小道上出现了一辆青呢马车,他策马跟上,车帘掀开,内里之人,正是简凝初,她正抱着一个婴孩。
“郎君,我们这就去通州吗?”
“是,我早已派人在南京买了一座宅子,只是不太大,还望娘子海涵。”
简凝初温柔一笑:“只要有一个家就好了。”
顾望舒淡漠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
京里就是这样,有人离去,就有人进来,离去的人远不如来的人多,蜜娘正吩咐春桃:“本来我以为会是韩奇接任顾望舒,不曾想原来是他,罢了,这份礼就送过去吧。”
接任之人,倒也不是别人,却是方惟昌。
他在辽东刚打了一场仗,颇得皇上赏识,这个位置就到了他手里。
春桃有些担心道:“那到时候世子的爵位……”
蜜娘笑道:“惟钧又不是信陵侯世子那种酒囊饭袋,不要紧。况且,大哥比惟钧大十几岁,他小时候就是侯爷拜访名师,亲自教导,自己也有上进心,这才不一般。”
甚至,蜜娘心想这也是方惟彦本人走科举的原因吧。
如此,春桃才放心。
况且,东安侯内里闹个不停,但现在分家之后,反而感情都还不错,除了乡君有些别扭外,其余人自己当家作主后,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甚至蜜娘还为申氏长子说了一门亲事,许的人家还是陶淳儿的女儿,陶淳儿的丈夫现任国子监司业。
之前也是翰林院出身,曾经任过编修。
分派完事情后,方惟彦此时居然回来了,他看着蜜娘道:“大哥升迁,我们送贺礼过去就行,如今以我的身份,倒是不好往来。”
“也是这个理儿,不过,你说皇上把大哥调回来是为何呢?”蜜娘还是想不通。
方惟彦心中暗自有了一个想法,夏皇后虽然年轻,但是生下女儿之后,再也无所出,倒是郑妃已经升任贵妃,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但也仅止于贵妃,听宫里传言,皇后和郑贵妃关系很僵。
如今已经到了龙不见龙的地步。
他到了夜里同蜜娘一床的时候,才悄悄道:“我看皇上还是想立皇长子,这样京里有变动的时候,大哥也能控制下来。但是他也不想朝臣们体会他的心思,故而,如今只能这样迂回曲折。”
这就是帝王心思,让你琢磨不透。
与此同时,二皇子的外祖父也升了一省督抚,大皇子和二皇子都认为自己很有希望。
蜜娘道前世围在皇长子身边的人就颇多,他秉性有些弱,当然话说回来,这样的君主,对臣子而言,倒也并非坏事。
皇帝弱,就想和臣子们垂拱而治,这对于臣子而言反而是大好事。
“好了,咱们歇息吧。我听说你明日还要回娘家,要是憔悴了,你爹娘如何说你。”
三年任期已满,阮嘉定回京叙职,他为官还算不错,尤其擅长治水,不管到哪里都先看水利,旁的事情一概不管,当然,也是他本人能力有限。
这就是他和方惟彦的不同之处,方惟彦是一件事情不仅要办好,还要办的非常好。
而阮嘉定求的是不出错,他能力有限,只求不出错就成。
况且,他女婿现任礼部春官,也无人敢替他为难。
蜜娘见到爹娘,也是红了眼,阮嘉定脸上多了不少风霜,想必在任上也不是很顺利,定二奶奶则拉着女儿去内室说话。
她道:“我们回来时,途经湖广,遇见了你外祖母。”
哦,简夫人。
蜜娘不禁道:“如何?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定二奶奶点头:“身体极其硬朗,而且——”
说到这里,定二奶奶脸色有些古怪:“她老人家倒是有人上门想提亲?”
提亲?
蜜娘心道,简夫人好似年纪也不小了吧,当然,她自己愿意嫁,蜜娘也同意。
“那外祖母同意了么?”
“没有同意。她对我道,她这把年纪了,再成亲,不是替人家操持家务,没空歇息吗?她老人家现在在武昌开了几间铺子,又买了一块地,正在起屋子,听闻到时候准备租给别人住下。若非简大人出事,她老人家真有陶朱公之才。”定二奶奶自叹不如。
至少在理财上,她除了节省就是节省,开源不太好,自己女儿虽然精明,但于做生意理财也不太懂,如今分到手的家业大部分还是姑爷在打理。
姑爷当然也是家学渊源,其母徐氏是吴中豪富之女,颇通这些。
听闻翁老夫人过世之后,其家财都给了方惟彦,方惟彦不过月余就处理的非常妥当,也不点眼,足以见其能为。
蜜娘笑道:“外祖母这般想的开就好,她老人家如今想如何就如何,不过行止由心罢了。”
定二奶奶点头说是,还道想娶简夫人的也不是别人,此人也是湖广致仕的官员,操守很不错。
“若是早几年,你外祖母兴许就同意了,只是她老人家也想清静。”
蜜娘心道,简夫人这个人真的是从头到尾,永远都不吃亏的人,还很会审时度势,天下纯善之人未必就能过好日子,但她这样的人,却永远把自己的日子过的极好。
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像她呢?
本来她和方惟彦是无话不谈的,但在简夫人的事情上,她就没多说给方惟彦听。
他有一种痴病,很怕自己真的要改嫁或者怎么样,这样的事情说给他听,他又多心,即便如今他这样忙,每天都会问她如何,时常非常关心她,也很害怕她不好。
他一个男子,在外举重若轻,在家族内也是四两拨千斤的人物,却常常会为她患得患失,蜜娘自然不会惹他烦恼。
但方惟彦大概是从阮嘉定或者阮家人嘴里知晓后,有些闷闷不乐,夜里悄悄的和蜜娘道:“将来我们若能生同衾死同穴就好了。”
“乱说话,我们还这么年轻,谈什么死不死的,你也真是的。”
方惟彦幽幽道:“你还是这样年轻好看,将来也是如此,我怕到时候站在你身旁,别人说我不配。”
“真是的,你是部堂,年纪轻轻位居三品,礼部的少宗伯,我什么都不是,就只有你总是将我视若珍宝,生怕我被人抢走了,我要去外边,别人看都不会看我一眼的。”蜜娘安慰他道。
方惟彦摇头:“不,你现在出去,都好些人娶你。因为你是无价之宝,人人都欢喜。”
“傻子……”蜜娘又感动,又觉得好笑。
就连她娘都说她懒还不善理财,管家也马马虎虎的,只有在他的眼里,把自己看的跟什么似的。
阮嘉定在方惟彦替他走通吏部的路子后,铨选成京官,回到大理寺做少卿。
转眼,夏皇后进宫已经两年了,除了诞育公主后,肚子再也没什么动静,皇帝来她这里也很少来她这里,甚至连千秋节都免了。
这位夏皇后本来来自民间,为人活泼可爱,但是在深宫中已经不复往昔。
李覃作为首辅,已经开始以密揭询问天子立太子一事了。
天子还是老调重弹,认为皇后年幼,未必不能生出嫡子来,但是这种话已经不能平复众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