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进了霍府大门,他也是突发奇想,打算过来散散心。暮春时节,正是好天气,霍府对他来讲,又是个有故事的地方,闲来无事,逛霍府自然是比逛公园更有趣。警察不敢阻拦,由着他往里溜达。而他一路分花拂柳的走向深处,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一幕幕往事全在眼前浮现出来了。暖风吹乱了一丛花木,几点鹅黄花瓣飘落在了他的军装衣领上——大帅府,曾经是多么高不可攀的所在,如今却荒凉得只剩了他。他可以甩开胳膊大步走了,再不必随时预备着向过路的副官们微笑,也不必探着瞄着霍相贞的行踪,设法偶然出现在他面前。
两根手指夹住斜伸到面前的一根花枝,在明媚的艳阳下,他缓缓捋下了一把花瓣。脚步不停的走向前方,他抬起手,将花瓣细细的洒了一路。他想自己本是个小地方的小混混,本来连北京城的大街都不敢走,连大帅府的大门都不敢进,可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大人物,所以硬着头皮留了下来,硬着头皮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慢慢走到了小楼前,他仰头向上望。二楼的玻璃窗开了个大窟窿,楼下的地面上还有成片的碎玻璃碴。登上台阶进入楼内,他由下至上,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走。
上楼之后,他在霍相贞的卧室里停留了半天。楼上是个好地方,一共两间卧室,分别供他睡了白摩尼和霍相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有本事,喜欢男人,就真能挑到最好的男人睡。凡是被他看上了的,无一例外,全得被他先尝个鲜。厉害,他想,真厉害。
出了卧室继续走,他进了书房。书房很大,顶天立地的排了两面墙的书架,架子上以旧书居多。犄角旮旯处摆了一张长沙发,沙发上扔着几只落了灰尘的软垫子。窗前一张大写字台上,还整整齐齐的摆着纸笔,一只白玉老虎充当镇纸,压住了厚厚一叠雪白宣纸。
像个初次出门做客的小孩子一样,顾承喜来了兴致,面对书架横着挪,仔细辨认宽阔书脊上的文字。书架尽头连着西式立柜,他抬手一拉柜门,柜门并没有锁。再看柜子里面的内容,却是整整齐齐的垒着许多大扁盒子,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拿起一盒粗粗一看,上面还用粗笔画了数字编号。
顾承喜没能打开盒子,托着盒子掂了掂,感觉还很有分量。颇为疑惑的对着盒子又敲了敲,他满心疑惑的自言自语了:“什么玩意儿?”
把楼下的卫士叫上来,他让人把这些大盒子搬出书房,堂而皇之的运到了霍府门外的汽车上。到家之后,他把家里的活人全叫过来了:“你们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见了,面面相觑,谁也不认识,还是赵良武袖着双手走了过来,赖唧唧的说道:“这是电影胶片,电影院里的片子,就是用它放出来的。”
顾承喜知道赵良武的肉体虚弱得接近虚无,精神却是十分健旺,终日东张西望无所不知,如今听了这话,便是十分信服:“放?怎么放?”
赵良武瑟缩着靠墙站了,声音很细的答道:“那得有机器呀。”
顾承喜知道有人爱看电影,可是没听说往家里收藏电影胶片的。好奇心登时压不住了,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好电影,这么讨霍相贞的喜欢。
想看,可是不想光明正大的看,只想偷着看。机器来了,放映员也来了,他做贼似的满宅子乱转,想要找间妥当的大屋子当做观影厅,然而哪间屋子都不合适。末了无可奈何,他只好还是在院子里放了露天电影。院子四角站了卫士,卫士们全是背对着他,电影放映期间,不允许闲杂人等擅入。而他在银幕前的太师椅上坐下了,双手扶着膝盖,饶有兴味的静坐等待。放映员将拷贝盒子中附带着的唱片放到了留声机上,随即在激昂的进行曲中,银幕上闪闪烁烁的显出了光影。
顾承喜盯着银幕猛一挺身,随即一拍大腿,哈哈哈的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张着嘴,他保持着笑容直了眼睛。随着画面的变幻,他缓缓的抿了嘴唇,由傻笑改为微笑。笑着笑着又一歪脑袋,双手夹在腿间扭绞着,不知怎的,竟是不好意思了。
眼睛越笑越眯,他最后有了点慈眉善目的意思。汗津津的双手抬起来搭上了椅子扶手,他那两条长腿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一会儿伸出去一会儿收回来,皮鞋底子无意识的在青砖地上直蹭。忽然毫无预兆的起了身,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去,伸手要摸银幕上的霍相贞。可是未等他走到近前,光影已经被他挡了个严实,银幕上的霍相贞也随之消失不见。这让顾承喜愣了一下,随即乖乖的退回了原位坐下,知道自己是又闹笑话了。
他没想到银幕上的霍相贞,也还是只能看,不能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