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中忽然响起了安德烈的惊呼,正是霍相贞进了门。不等马从戎吩咐,安德烈直接把话筒送到了霍相贞手中,而马从戎在这边听着,就听霍相贞也不知是干了多重的活,粗气喘得呼哧呼哧。骤然想起大爷曾经得过肺炎,也不知道到底好没好利索,马从戎听着他沉重的喘息,心里苦,嘴里也苦:“大爷,您……”
未等他开始说话,电话却是被挂断了。霍相贞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马从戎,知道的话,他连话筒都不会接。
一歪身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霍相贞将一侧胳膊肘搭上桌面,另一只手拄了大腿。涨红着脸抬头看了看安德烈,他低下头,继续喘。
第110章 孤家寡人
顾承喜没想到霍相贞会真刀真枪的和警察对着干,人坐在家里,他几乎有些要傻眼。
他是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中的成员之一,军分会内部对于霍相贞的态度,一直是不甚统一,有人认为他是个特殊的人物,必须对他加以严密监视,免得他兴风作浪,至于他养在家里的卫队,以及私藏的数量不明的军火弹药,更是隐患;而在另一方面,也有人不以为然。担任军分会代主任的石将军——革命前曾是河南的督理——就公然表明了他对霍相贞的意见:“霍静恒养几个人,养几条枪,不算什么,不要管他。”
石将军既然这么讲了,顾承喜自然也就不好多说,及至石将军上个月卸了任,政府从南京另派来了以为新主任。见缝插针的,顾承喜旧话重提;而新主任的思路果然和石将军不同——新主任对于北方这些旧军阀,一直是没有好印象,也不打算惯着其中任何一位。所以顾承喜只是动了动嘴,便有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不必他亲自出手,军分会直接给他当了枪。
他以为霍相贞今非昔比,再厉害也只能是窝里反,出了家门没人认他,看他怎么强横。哪知道霍相贞居然真动了枪,关严大门打起了持久战。水电全给他切了,他还不开门投降。
顾承喜感觉霍相贞是疯了,傻疯傻疯的,一个人,带着一百个兵,和霍府外的整个世界对抗。倔成这样,也是个本事。
大清早的,顾承喜坐在他的餐厅里吃早饭。早饭很简单,是热汤面。他捧着大碗吃得吸吸溜溜,屋子热,面也热,吃出了他一头的大汗。吃到一半了,小林轻轻的跑了进来,往他面前摆了一碟子干干净净的腌萝卜:“把它给忘了!尝尝,瞧着不好看,吃着可挺有味儿。”
顾承喜心不在焉的夹了一片腌萝卜塞进嘴里,萝卜腌得很脆,嚼出他满嘴的喀嚓喀嚓。前方的玻璃窗蒙了一层厚厚的霜花,可见外面冷成了什么样子。这已经是第四天了,煤厂的大马车试试探探的又往霍府去了两次,每一次都是被警察原路撵了回去。这个天气,没水,没电,没煤,没暖气,那日子可怎么熬?花园子还烧光了,大概想捡些枯枝败叶当柴禾都不成。顾承喜发现自己的脑子永远跟不上霍相贞——都这样了,还打什么啊?你打得过吗?明知道是个必败的结果,你还要吃亏受罪的硬扛,这不是傻吗?
顾承喜还是感觉自己爱霍相贞,虽然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和他是志不同道不合。他认为是个人就该知道趋利避害,可霍相贞好像就不明白——或者是明白的,然而“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知道他到底图个什么,仿佛纯粹只是想要作死。
思来想去的,顾承喜翻腾出了一肚子的乱麻,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总而言之,他想把霍相贞五花大绑的捆成粽子,然后劈头盖脸的揍他一顿,直接打成平安最好。不绑不行,不绑的话打不过他。那饭量,那力气,那胳膊,那大腿,两个顾承喜一起上阵,大概可以制服了他。
要不然怎么办?他这么倔,这么不识好歹,这么听不懂人话。
顾承喜喝光了最后一口面汤,然后披挂出门,去探霍府的风声。
与此同时,霍府也开了早饭。
粮食消耗的速度,超出了霍相贞的预计——一百多个大小伙子,正是狼吞虎咽的时候,又冷,又要日夜轮班的站岗防御,又得自力更生的弄水弄柴,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清闲,少吃一口都顶不住。别人顶不住,他更顶不住。去年夏天他在马从戎那里狠狠的挨了一场饿,像是饿出了后遗症一般,饥火一烧他的肠胃,他就心慌意乱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