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张照片,女人躺在床上,身边是两个襁褓里的婴儿,看到一个日期,平成2年5月5号,还看到两个名字,えぐち しゅん,えぐち ナナ。
江口瞬,江口虹生。
一个从未见过,一个抗拒太久。
这感觉非常不好。邱十里隐隐起了层鸡皮疙瘩,转脸看向时湛阳,才发觉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时湛阳要他再翻下去。
剩下的就只有一张了,那是张类似全家福的东西,邱十里对拍摄时间没有任何印象,但是认出了祖母,认出了养母,也认出了自己——他留着长发,穿着幼时常穿的那件夏季浴衣。
接着邱十里的目光扫过后排,又缓慢扫过前排,就像本能地、刻意避开什么似的。但他最终还是看清了那张脸,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剪了短发,笑得张扬灿烂,一个小男孩。
邱十里定了定神。
江口瞬,江口虹生。江口瞬,江口虹生。他不断想。
这都是什么东西。
此时山坡已经越过,这边牧草生得远不如阳面茂盛,车轮碾过毫无阻力,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在坡下迤逦,几片低矮的民居铺展在眼前。
作为出手干脆阔绰的买主,一行三人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接待,毡房是流动的家舍,最好的那两间给了他们,邱十里的行李就放在时湛阳这两天睡的床边。在这个流动的村庄里,懂英语的只有一个,说得磕磕绊绊,倒也足够交流,拉着他们说个不停,对新来的邱十里尤为重视,领着他转遍了各个居住区域。这边天黑得早,刚刚简单安顿下来,邻居就已经宰好羊羔开烤,张罗着准备晚饭了。
奶酒、奶茶、大馅饼、叫做“别尔巴什马克”的手抓肉,还有支在铁架上的一整只焦酥的小羊……这晚餐口味浓郁,的确丰盛。一众人不论相熟与否,在棚顶下面痛快豪饮,连时郁枫都瞪着那个中午不搭理自己的红衣少年喝下去两碗奶酒,邱十里却滴酒不沾,只喝了一碗咸奶茶。他知道,自己现在举起酒杯也注定会被大哥拿下来,所以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等到满桌意兴阑珊,新的肉还没上来,连翻译都红着脸开始吐词不清,时郁枫皱着眉,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教红衣少年打扑克,时湛阳就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邱十里环顾四周,套上从大哥箱子里拿的薄夹克,悄悄退出了毡房。
刚一撩开门帘,他当头就撞上落日,一颗橙红的蛋黄磕碎在天边,漫天流得都是,暮色映在河流中、莽原上,正浓烈。
就近找了块背风的石头,邱十里默默蹲下,靠上那些被风化了大半的棱角,又猛地站起,弓腰扶起膝盖,望着这壮丽美景,呕吐不止。
他其实没吃太多东西,胃里最多的就是奶茶,那一道道牧民献宝般端上来的美味,也确实都是美味,吃下去的时候,他的味蕾感觉到真实的刺激,可他现在的呕吐也是真实的。桌上的羔羊让他想起自己练刀时用匕首刺死的那些,一群人其乐融融地聚首,又让他想起那张全家福的图像拍在他脑门上的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