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
周玉趴在炕上,百无聊赖地看另一边炕上母亲送过来的几套新衣裳,心烦意乱。
大表哥成亲,她当然想去,可她怕自己真去了,又被二表哥轰出来,或是冷嘲热讽。
母亲说二表哥不是那样的人,周玉一点都不信,否则前年那人就不会亲手将她丢出大门。
一会儿想去,一会儿又顾忌,刚刚十三岁的小姑娘烦躁地钻到了被窝里。
“姑娘,老爷来了。”
外间传来丫鬟的声音,周玉连忙爬出被窝,三两下将被子卷上去,迅速整理整理头发,刚想跳到地上,周天佑走了进来。三十出头的男人,穿了一身轻便的家常袍子,身体微微发了福,但模样还算俊朗,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商人的精明。
扫了一眼炕上的衣裳,周天佑笑着劝女儿,“明明想去,就别闹别扭了,爹爹派人去送你。”
“我不去。”周玉低头道。
周天佑膝下一儿一女,两个他都当宝贝。那年女儿被陆言赶回来扑到他怀里哭得发抽,周天佑本就对陆家众人没太大好感,看在妻子的份上逢年过节才客套客套,女儿受了委屈后他对陆家的情分就更淡了。
因此女儿不听劝,周天佑没多劝,敷衍道:“那你再好好想想,想去了明天跟爹爹一块儿去。”
他是姑父,也得去吃喜酒。
周天佑极会做面子功夫,连陆氏都不知道丈夫心里其实不待见娘家,周玉更看不出来,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点点头,继续闷在屋子里。
周天佑晚上有酒席要赴,看过女儿就出发了。
他离开不久,陆言到了。
门房一看许久不曾登门的二公子来了,一边请人去厅堂喝茶,一边派人去回禀姑娘。
周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丫鬟道:“真是我二表哥?”
小丫鬟笑着道:“可不是,姑娘快打扮打扮过去瞧瞧吧,二公子肯定是来接您的。”
亲表兄妹,哪有不闹别扭的,亏两人竟然冷战了快两年。
周玉忍不住笑了,想控制都控制不住。二表哥为何来,她很清楚,然后就是这样一个念头,以前的那些恩怨就好像被风吹散了一样,只剩下可以光明正大去表哥家喝喜酒的欢喜。
穿哪件衣裳,周玉早就有了主意,利落换上一条海棠红的褙子,再挑了四身衣裳让丫鬟包好留着换洗,这才坐到梳妆镜前,神采飞扬地由贴身丫鬟伺候梳头。
姑娘家打扮都费时间,厅堂里面,陆言喝完一盏茶还没等到表妹,忍不住想多了。
表妹是不是故意晾着他呢?
以他了解的表妹,不是做不出这种事情。
陆言突然有点不想等了,可是想到兄长发怒的样子,明天就要进门的大嫂,他强迫自己继续坐着,坐着坐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年前的那天。
姑父家里有钱,表妹如厕有单独一间屋子当恭房,所以特别不习惯乡下的茅房。表妹还是个小孩子时,来一次抱怨一次,嫌茅房臭嫌猪在里面叫的她害怕,长大点了,照旧抱怨,然后学聪明了,再来乡下她硬憋着,除非憋不住了,一次都没去过。
表妹想不想如厕他当然不知道,但她难得不抱怨了,陆言觉得奇怪,难免多留意了一下,然后就明白表妹是在忍着了。
憋着多难受,陆言虽然不满表妹娇气,但表妹打小娇生惯养,娇气点也正常。不想表妹憋着,也不想表妹因为如厕问题一晚都不在自家住,每次姑母表妹要来,陆言都会将茅房仔细打扫一遍。
那次也不例外,陆言收拾地特别认真,除了猪圈的味道,没有其他异味儿,就差点上熏香了。巧的是当日表妹难得憋不住了,提着粉红色的裙子嘟着小嘴一副要去赴死的模样慢吞吞朝茅房走去。大哥去果园了,姑母妹妹三弟在西屋待着,陆言脱鞋上炕,在东屋窗纸上戳了个注定要被大哥骂的洞,边看边笑,看着表妹捂着鼻子走进去,没一会儿就跑出来了,小脸惨白。
陆言心沉了下去。
茅房真的很干净,可表妹还是受不了,能做的都做了,表妹还是不喜欢他们家。
刚穿好鞋子,就听西屋表妹跟姑母抱怨,“娘,咱们走吧,我不想在表哥家住。”
姑母想住,劝了她几句,表妹不依,再三求姑母走。
陆言听不下去了,他家就这样,表妹受不了那就永远别来了。越听越烦,陆言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想的,冲进去拽住表妹就往外扯,一直扯到大门外面,指着镇子的方向让她永远别再来了。表妹边哭边骂他,愤怒地上了马车。
傍晚大哥回来,打了他一顿。
陆言有点后悔,毕竟表妹才十一,可他就是生气,自己都说不出清楚为何那么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陆言侧头看去,就见一个穿海棠红绣花褙子的小姑娘跨了进来,鹅蛋脸粉嘟嘟微微胖,没有记忆里那么肉呼呼的了,细长的柳叶眉下眼眸水汪汪,目光与他对上,小姑娘迅速移开,下巴轻轻抬起,有些倨傲。
“你怎么来了?”掩饰好自己的紧张,周玉不缓不急地坐到了主座,没往兄长那边看。表兄妹俩本就不怎么亲,这两年里她不去陆家二表哥也不来他们家,太久没见,陆言好像变了不少,感觉更陌生了。
“大哥让我来接你,走吧。”陆言没有赔罪也没有哄人,沉着脸站了起来,径自出了厅堂,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好像他就是来传话的,她去不去他都不介意。
周玉也不在乎二表哥是否赔罪,她要的就是二表哥不再撵她,如今可以去喝喜酒了,周玉心里都是高兴,领着丫鬟脚步轻快地跟在陆言身后。到了门外,陆言背对她在马车前站着,周玉熟练地上了马车,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包袱就钻了进去。
陆言没进去,在另一边辕座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