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这是谁家孩子?”
下了车,章满盯着阿南,纳罕地问外甥女。
凝香实话道:“阿南家地与我们家的挨着,今天他家人下地,阿南阿桃来找阿木玩,舅舅你们先屋里坐,我抱阿南去茅房。”
“你买地了?”章满停在原地,困惑地道。一亩地至少三四两银子,外甥女……
东院里李氏还在洗被套,早在章满进来时就抬起了脑袋,闻言冷笑道:“亏你好意思问,亲外甥才五岁,你当舅舅的一年就来那么一回,二月买的地现在才知道,你怎么不等阿木娶媳妇再来?啊,现在有用得着香儿的地方了,假装三天两头的来,当谁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呸,我都替香儿寒心!”
章满被说得满面通红,无措地看向外甥女,“香儿,舅舅不是……”
凝香知道舅舅不是那种人,刚要说话,怀里阿南快憋不住了,焦躁地拧着小身子。
“舅舅先进屋吧。”凝香简单道,径自抱着阿南走了,没有看章鸿林兄弟三人。
章满老实,不跟李氏犟嘴,但他女儿,十五岁的章云溪不爱听,寒着脸转向李氏:“你……”
“妹妹。”章鸿林挡在妹妹身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章云溪记起此行的目的,这才闭上嘴,绷着脸牵着弟弟往屋里走。
屋檐下,看着渐渐走近的一家四口,阿桃小声问徐秋儿,“秋儿姐姐,他们是谁?”
徐秋儿讽刺道:“这个是阿木舅舅,后面的大概是阿木表哥表姐表弟吧,我以前也没见过。”
“为什么没见过?他们没来过吗?”阿桃不解地追问。姑母家里有两个表姐,逢年过节都会来家里做客,在阿桃的理解里,表兄妹应该常常见面的。
徐秋儿可没有凝香那么客气,就算章满已经走到跟前了,她依然不高不低地道:“大概是嫌阿木家里穷吧,他们家有钱,看不上穷亲戚,当年我二婶生病,姐姐哭着去借钱,他们都没给,所以姐姐才卖身当了丫鬟。”
阿桃懂了。姑父家住在镇上,做衣橱茶几等木件儿,家里很有钱,大表姐每次来她家都嫌这嫌那的,嫌他们家穷,被二哥数落后干脆再也不来了,徐姐姐家的亲戚肯定也是那样。
阿桃喜欢徐姐姐,因此谁欺负徐姐姐,她就不喜欢谁。
七岁的小姑娘站在徐秋儿身旁,水灵灵的桃花眼瞪着章家四人。
章满心里有愧,直接进去了,章鸿林“涵养好”,朝徐秋儿点点头,又摸了摸阿木脑袋才进去,虽然被阿木躲开了。后面章云溪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姑娘,不是小姐却有一副小姐脾气,能容忍李氏徐秋儿,但忍不了被一个不知谁家的丫头瞪,停在阿桃身前冷声道:“我招你惹你了,你为何瞪我?”
阿桃可是有三个哥哥的人,底气十足,继续瞪着她,“我瞪那边的墙呢,谁让你从我跟前走?”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章云溪没料到小丫头这么横,刚要吵,旁边瀚林突然使劲打了阿桃一下,“不让你瞪我姐姐!”
四岁的瀚林没有大壮那么结实,个头也不小,吃了一身肉,力气也挺大。夏天衣裳少,阿桃胳膊被他打的生疼,一气之下就要还手。
“你还想打人怎么着?”章云溪眼疾手快攥住了阿桃胳膊。
瀚林就趁这空挡,又给了阿桃一下,打完就要躲到姐姐后面。
徐秋儿一把将他拽住,朝他屁股就是两巴掌,“谁让你打我们家客人?耍混回你们家耍去!”
打完了立即将阿桃阿木都护在身后,抬头与章云溪瞪眼睛。
那边阿南被凝香抱出茅房,正好看到姑姑被瀚林打,小家伙气坏了,挥着小拳头隔空打瀚林,嘴里胡乱地叫着。
瀚林因为屁股被徐秋儿打了,嚎啕大哭起来。
章满章鸿林急忙赶了出来。
“爹爹,她打瀚林!”章云溪愤愤告状道。
徐秋儿不肯服输,哼道:“他先动手的,你眼瞎没看见?”
章满知道自己小儿子是什么德行,沉着脸挡在两个姑娘中间,低头训斥瀚林,“还想不想来你表姐家做客?不想我这就送你回去!”
瀚林常常目睹母亲训斥父亲,最不怕父亲了,见他竟然向着外人,四岁的男娃一边哭一边大声犟嘴道:“我就不来表姐家!”拽着章云溪让姐姐跟他一起走。
章云溪瞪了远处看热闹的凝香一眼,真的跟着瀚林走了。
“云溪!”章鸿林皱眉斥道。
章云溪冷笑,回头道:“哥哥没看见吗?他们根本就把咱们当仇人,宁可帮外人也不帮亲,那咱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自取其辱?”
因为打心底看不起徐家姐弟,章云溪对委屈自己求凝香做事本就没有多少诚意,如今发现凝香并非兄长口中那等好糊弄的傻女人,否则也不会干站在那儿看热闹,自然懒得再做戏,兄长要求人他自己求。
说完那番话,章云溪领着弟弟快步出了大门。
凝香目送他们姐弟俩从身边经过,眼里平静无波,抱着阿南走到舅舅跟前,低声道:“舅舅,表姐表弟都不喜欢我们,下次您真想我们了,自己来吧,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委屈表姐他们?”
听出外甥女话里的意思,章满无地自容。
那天他听到妻子与长子争吵,长子斥责妻子不该求外甥女做事,妻子骂长子不明白她的苦心,女儿也是站在长子这边。所以两个孩子提出要来与外甥女修好,他欣慰不已,谁料这才刚进院子还没说上话,女儿就来了这么一出冷嘲热讽?
章鸿林心里恼妹妹刁蛮坏事,面上却一脸难堪自责,诚恳地对凝香道:“香儿,瀚林被我们惯坏了,回去我会好好教导他,不准他再欺负人。你表姐……她就那副脾气,早知她如此不懂礼,我跟父亲这次绝不会带她来。”
言罢又朝阿桃赔罪,关切地看着阿桃的胳膊,“疼吗?”
温柔清隽的书生,与阿桃平时见过的村里男人都不一样。
七岁的小姑娘不由有点拘谨,询问地望向凝香,想根据徐姐姐的眼神判断这人是好是坏。
“阿桃疼不疼?”凝香此时更关心阿桃,轻声问道。
阿桃老老实实地道:“刚刚有点疼,现在不疼了。”
“那就好,回去我再训瀚林。”章鸿林接了话,看看凝香,同章满道:“父亲,表妹家里有客,咱们先回去吧。”
章满没脸留在这儿,朝外甥女点点头,先走了。
章鸿林落后,目光扫过徐秋儿,正色同凝香道:“香儿,我知道咱们两家有误会,但我是真的想弥补我娘以前犯的错,好好补偿你与阿木,也希望你能慢慢放下戒心,将我当表哥看。”
凝香始终没有正眼看他,对着他胸口道:“表哥多虑了,我信表哥,只是表哥八月就要赴考,这两个月还是先安心读书吧,不必惦记我与阿木。舅母那样做也是为了表哥好,等表哥靠真才实学考中秀才,舅母肯定高兴,自然会忘了当日那点不快。”
“香儿说的是,那为兄借你吉言了。”章鸿林开朗地笑,拱拱手,不紧不慢地离去。
凝香叫上弟弟去送。
阿桃小声问徐秋儿,“他是好人吗?”
徐秋儿对着章鸿林的背影撇撇嘴,“他会装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