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夜阑心中将所有事情来回揣摩:“当务之急,是稳住西北情势。帝都当下的局面已经太过复杂,西北切不可乱。”
邓太监亦是默然同意柳夜阑的判断,可关于沈天云的消息,便是在帝王心目中亦是绝密,绝不可透露给外面那些内阁大臣们知晓,怕便是皇后……都不太适宜知道此事。
柳夜阑很快问道:“人呢?到京城了吗?可有派人好生看护?”
不论是为了稳定西北局势,还是保全昔年情谊,柳夜阑都觉得自己应该护好沈天云妻儿。
邓太监苦笑:“若无意外,今日怕就应当进京,只是该如何处置……本是等陛下决断……如今……”
柳夜阑皱眉,突又想到那位沈夫人昔年鼎鼎大名,京中难保有人识得之后节外生枝,他当机立断道:“即如此,由邓公公你安排好人马,可将人安置在我府中,我必令内子全权配合于您!”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折中的做法,国师府是柳夜阑的地盘,若将人全然交给他,那分明就是将沈天云的软肋全部交给柳夜阑拿捏,这完全有悖于帝王当日意图,邓太监绝不会同意;可若是全部由邓太监来决断,他不过是忠心于帝王,此时帝王没有决定,他又哪里知道该如何做?
现在这样最好,看护人马听命于邓太监,却是在国师府的地盘,二人互相牵制,也算是勉强稳定住局面,既保住沈夫人安全,又不至于出现失控的局面。
此事议定之后,柳夜阑长出一口气,好歹一个隐患算是平息了下去。
邓太监忍不住追问:“您提及曾见过类似陛下那般症状之人……”
这也是柳夜阑十分头痛之事,当初在溪涂镇,那失控的沈氏祠堂之内,他确是见到那些被邪物迷惑的沈氏族人便如如今这皇帝一般,先是身体变得越来越强壮,然后便呼吸变促、越来越兴奋,最后神志全失变成只知追逐血肉的怪物,可又有轻微不同,那些沈氏族人是在血色迷雾中由神智清醒直接变成了怪物,可如今这帝王却是在昏睡中渐渐发生变化……
那邪物……柳夜阑想到沈天云斩断的那条通道,还有如今已经成为一片荒弃之土的溪涂,心中竟是不寒而栗,难道说这么久以来,那邪物竟是没有完全自这人世间消失,还在暗自徘徊不去,如今却是等到了一个复生的机会?
那怪物凭借与人类的祭祀约定存在于世,敬水衫便是约定的证明,可敬水衫明明已经悉数烧掉,那怪物的存在再无依凭,却怎么会又突然出现在这世间?
柳夜阑只想着,当初星象中显出的西北与帝都的凶兆……莫不是都要应在此事之上?
可到底是谁,将这邪物又带到世间?
他本以为这一切与帝王在西北的所作所为有关,可现在看来,虽然将沈夫人送入京中确是那见不得人的统御手段,但其中不涉阴邪鬼灵之举,怎么会莫名其妙招来这邪物?
这十数年间,随着灵觉修行日渐精进,当初在溪涂遭遇的一切非但没有远去,反倒是日渐在他心中清晰起来,如今的柳夜阑亦不是当日仅仅靠着神鬼志上的一些传闻来应对这等鬼神之事的书生,近些年,在前任国师的指点之下,遥感星象、冥思炼气,他于这世间一切难以常理揣度之事的认知,早已经超越世间已有的一切认知,他也早明白,那些看起来无法理解的神鬼异事,冥冥之中亦有其背后的规则,只要掌握这些,应对起来亦有法度。
这些,才是他柳夜阑稳坐国师之位,令整个帝国风调雨顺,深得两代帝王信任的根本。
如今,再回头去看当日溪涂的邪物,柳夜阑亦不得不感到心惊肉跳,因为对方的邪异强大,到得今日,柳夜阑更能切身感受,当初不过是不知者无畏,凭着初出茅庐的一点勇气才会那样不管不顾与对方对上。
现在的柳夜阑早已经没有当日要将对方斩灭的决心勇气,他所想的,不过是想令这邪物在世间失去依凭,没有那依凭之物,对方便只能在天地间游荡,而不能在世间现形,更不能掀起半点风浪。
可这一点,目下看来都渺茫得紧。
连一国之尊都受到了对方邪气浸染,他这国师却偏偏看不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柳夜阑不得不苦笑,可想到国师府中那个昔年斗鸡走马、如今却只喜欢琢磨田园彭厨之事的悠闲身影,柳夜阑内心深处猛然生出一股勇气来,他的身后可不只是有帝王上下黎民,还有挚爱之人需要他倾尽一切去守护,便是对方强大逆天又如何,哪怕身死道消,他必也要护他周全安泰此生。
短短一刹,邓太监便觉得眼前这位国师精气神都不再相同,仿若拨开迷雾,穿云见日,一双明亮眼眸竟叫人不敢直视。
柳夜阑沉吟一会儿,竟是索性撩起衣摆盘膝坐到了地上,他随即朝邓太监道:“我离宫之前,陛下尚无邪气浸染之兆,你将我离宫之后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我倒要看看,那邪物是在什么地方钻到了空子!”
那眉宇间的凌厉凛冽竟叫邓太监从这位素来温雅的国师大人身感觉到一种冰寒彻骨的杀意来——那是只有在沈天云这等杀人如麻的沙场大将身上才感应到过的滔天杀气。
他柳夜阑既身为帝国国师,不能似沈天云那般以身戍边,自然要发挥国师之能……如今一切症结都在帝王入邪难以清醒一事之上,便从此处着手!
但这样看起来有些可怖的柳夜阑却偏偏叫邓太监感到莫名心安,国师这样强大的一面他未曾得见,如今才知对方何以得两任帝王信重,国师所问,事关帝王圣躬异常的缘故,邓太监便也不太顾忌宫廷中那些该守的禁忌,细细回顾起万寿节当日的一切来。
既是圣寿,自然少不了君臣朝贺,皇宫中所有太妃宫妃皆无例外,都曾全部向帝王道贺,那一日人多事繁,也是多亏了邓太监能掌管宫禁内诸事实在记忆惊人,竟能将那一夜的情形,诸人的座次、朝贺的先后一一复述。
柳夜阑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发问,心中却是越发沉重了一些,那天皇帝接触的人实在太多,一时间他竟也极难从中辨别出有用的线索,只是默默将名单记下来,到得后来,他却是发现,如果真要一个个追查下去……整个帝国上层各大家族恐怕没有一个不在其中。
这工作量与耗费的时日……就算真能查到蛛丝马迹,到时的帝王怕是连异变都不可逆转,菜都凉透了,柳夜阑苦笑着想到。
邓太监却是不知柳夜阑心中所想,依旧在认真回想着当日之事:“……那天宴饮群臣之后,陛下本是要按宫中常例,到皇后娘娘的安宁宫中去的,明妃娘娘却不知与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喜动颜色,竟是去了她的朱颜殿中小坐稍许,可也未曾久留,后来一个人歇在寝殿中,待奴婢发现陛下呼吸有异,连夜禀报皇后娘娘之后,与娘娘一合计……便将您也一并请入了宫中。”
明妃?柳夜阑心中一动:“莫不是明妃娘娘将身孕之事告诉了陛下?”
否则,以今上平素所为,再如何宠爱明妃,也绝不至在万寿节这般扫皇后颜面,却去到明妃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