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栀是在火祭塔中的无数幻象里看到了邵霄凌有难,才毅然出关及时赶到他身旁。
而那时。
他在祭塔看到的,又何止这一幕景象?
……
洛南栀小时,也有人为给他看过命。
但与邵霄凌被所有算命先生众口一词的“大富大贵”“鸿运无双”不同,洛南栀的命运则是众说纷纭。有人说他守护一方,亦有人说他战绩辉煌,有人说他封王拜相,更有人说他颇有修仙修道的缘分。
直到二十出头,这些缘分,他统统没有瞧见。
虚有“洛州双璧”之名,却不曾有真的战绩辉煌,也不曾真的守护一方。而修了清心道,也始终不得其法。而至于封王拜相更是笑谈……
洛南栀自知,野心实在不大,只想守着亲友家眷,一生平安顺遂,如此而已。
他就本只是一个,世间最为寻凡之人。
与常人少年无异。爱笑,调皮,喜冒险,爱玩闹,偷酒喝。
只因生于高门大户,学了些文书剑法,又恰有些模样仪态,偶尔做些家族职责。竟被人误以为天之骄子,传颂他美姿容、好笑语,行侠江湖、将来能使洛州兴盛繁华。
洛南栀自己知道,他并没有外面说的那样好。
而他这样的普通人,也本不该成为任何重要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跌重以后……
他被抹除了常人该有的感情,却是人生第一次,知思量,知冷暖,知敬畏,见天地,见众生。
然后步步泥泞,踏过风霜雨雪,方抵今日之境。
火祭塔内,长明残灯暗影摇曳幢幢,似是在诉说往日沧桑。
洛南栀垂眸,引着四人缓步深入祭坛残垣。
扫净的祭坛之下,还有上回他来时未曾奉完的鲜花香油。他轻轻伸出白皙指尖轻轻一点,油光洒过、龙蛇飞舞,化作一缕缕光芒汇成一小段幻影,缓缓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副末世景象。
天际暗如火烧,被滚滚浓烟和灰烬遮蔽,世界陷入一片混沌。远方的山脉在火光不断崩塌,声音仿佛巨兽怒吼,碎石和尘埃在空中飞舞。
地面上曾经繁华的城镇、村庄已成废墟,断壁残垣间,烈火肆意燃烧吞噬一切,卷起阵阵尘埃和灰烬。四处都是逃难人群,哭喊、哀祷,有如炼狱。
天空云层翻涌,一道道闪电劈向大地,引发更多的烈火与崩塌、大地震颤。猩红之月终于从云层之后露出狰狞的模样,随即那月骤然裂开,地面河海暴涨、山洪席卷,地面陷入一片末世沉沦的水深火热之中。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不久以后的‘末世’。”
“……”
慕广寒:“南栀,其实我……”
“我知道,月华城主献祭,可救天下。但阿寒,其实你的力量……并不够。”
洛南栀回眸。琉璃色的眸子里,有种肃然而缥缈的神性。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如同重锤一般击打在慕广寒的心上。
“因为你毕竟,并不是‘真正的城主’。”
“……”
“虽然月华神殿最终认可了你。可‘残缺’城主献祭所救,最终也只能有八成,甚至七成的生命。天下仍有很多人会死。”
慕广寒头脑嗡了一下。
洛南栀说了一件,连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从未想过当年冒名顶替的惩罚,竟是会同时削弱他献祭的力量。然而来不及细想,洛南栀广袖一挥,眼前的幻影再次变幻。
这一次,他们看到了更加杂乱而扭曲的画面。
东泽风祭塔、西凉水祭塔、南越火祭塔、北幽土祭塔……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在眼前闪过,
慕广寒看到了少年拓跋星雨参与族中庆典抛洒花果之时的欢快景象,亦看到了西凉皇宫凄清的别苑里,小黑兔牙牙学语、挥舞着小木剑。紧接着,是南越女王红着眼眶送别小小的顾冕旒去天雍神殿的一幕。随即竟又一闪而过了小楚丹樨在丹桂小院的身影。
随即,幻境之中光华流转,更出现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女祭司白惊羽的模样。
只见她穿着一身慕广寒从未见过的华贵服饰,身边却是战火纷飞、兵荒马乱,有人冲她哭道:“公主
,快跑啊!”
而下一幕,她已一身素白祭司长裙,恭敬垂眸站在了姜郁时身边。
姜郁时则是衣衫凌乱、脸庞扭曲,失控一般咆哮着:“为什么,他不是已经疯了?我都已经毁了他了!他为什么能重新变好,为什么,为什么?!”
画面再转,姜郁时的脸又变得狰狞而狂喜:“好啊,好啊,大婚好啊!哈哈哈,我本以为还要等他二人逐鹿,没想到直接天下一统。哈哈哈哈哈!”
再一闪,却是年轻时的姜郁时,同样狰狞狂喜:“绝非巧合!!!虽天下未能一统,但有大司祭降世!灭世之时已到!”
下一幕他又变回中年:“哈哈哈,无妨,只要再一次杀了月华城主心爱之人,再次毁了他即可。哈哈哈,想以献祭守住天下?绝不,他们全部该死,一个都不许活!”
再一幕,他的声音又变得焦急而愤怒:“为什么?天下既已一统,浮屠之阵又已升天,为何寂灭之月还不爆裂?为何灭世之期会停下!白惊羽,是不是你那边的人在搞鬼!”
“是他们,是他们。也是……他们自然不愿要同归于尽,才会费尽心机延缓灭世之日。但无论如何,寂灭之月已经在溃裂边缘,他们拖不了多久!
“我这就去‘神殿地宫’,让灭世早日降临!这回……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功败垂成!”
“白惊羽,你别拦我。我等不下去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死?啊哈哈,哈哈哈!能死多好啊,我早巴不得能死了!”
“……”
画面暗淡下去,一切归于沉寂。
唯有灯火照耀在洛南栀素白的衣袖,暗纹的金线上流淌着华彩。
他垂眸,声音在静谧之中响起:“阿寒,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燕王受伤,姜郁时向安沐城派刺客?”
“大家都当他是想趁你与燕王虚弱,伺机刺杀。”
“但其实那刺客,应该是来杀拓跋星雨和西凉燕扑朔公子的。”
“国师眼下所在,确实在猫耳山,那处既是大夏四地交界、精华之处,也是四座祭塔与月华城‘五芒之阵’的正交之点。”
“但姜郁时他,虽在那处,却在‘不同时空’。他是藏在一处……以天玺之力开启的远古羽民所建的山顶神殿之中,因此赵将军与李将军搜遍全山,仍旧找不到他。”
“……”
“如今,想要进入姜郁时所在的山顶神殿,唯有通过四座祭塔。”
“然而想要开启四座祭塔,则又需重新凝成天玺。而重凝天玺,还需四方王族守护后人血脉之力。”
“好在东泽族人被姜郁时抓去献祭之时,有拓跋星雨逃过一劫。”
“而西凉雁氏全族覆灭之时,亦多亏燕王,留下旧王之子燕扑朔一命。”
“北幽王族虽在数百年前因叛离皇室而被灭族,但当时王女姜氏,其实被月华城偷偷收容。后来血脉得以延续,成了月华城姜氏一族。”
“姜蚕的儿子楚丹樨,就有北幽王族血脉。”
“如此,”洛南栀道,“东泽、西凉、北幽,都尚有后人。可唯独南越……”
南越王顾苏枋离世,并未留下子嗣。
南越血脉,至此断绝。
正因如此,洛南栀才会来到这里。
“我自知身体腐化,因而带荀青尾、纪大人来此,就是想要最后一搏。我虽非南越王室血脉,但数代之前,洛氏先祖曾与南越王族有过一次联姻。或许我身体里,也算流淌着一丝微弱的王族血脉。加之,我修清心道破镜,也算尚有修为,又有二位世外高人相助。”
洛南栀所想是,以自身血肉残魂,强破南越火祭塔。
尽管必遭反噬。但他反正,早就再不剩下什么可以失去的。
他只想在最后,还有点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