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会对他笑,再也不会拥抱他,再也不能用温柔的声音笑着唤他。他最后能亲吻的,就只有冰冷的唇和长发。
别走……
“阿寒,别怕,很快就回来了。”
燕止握住他的手,眼中闪过一抹温柔不舍,将他掌心贴在自己脸颊,缠绵于手心烙下一个吻。
“乖,睡吧。别担心。”
怀中人再无声息。
他则站起身,静静立于在黑暗苍穹之下,不断明灭的光影中。
眼前出现了遥视的,清晰浮现十数里开外的景象。他看见何常祺正在带着一群西凉兵,在山势险峻之处,吊着绳子在山壁上挖法阵阵脚。
山里风大,西凉小燕王一边左挖挖右挖挖,一边翻着白眼、荡悠悠的骂骂咧咧。
几镐子下去,地震山摇。
水月阵法内,阵脚松动使得一阵无名邪风瞬间劲碾过草木。藤蔓崩解、飞沙走石之间,地面裂出几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如此异动,姜郁时心知不妙,疯魔的双眼里登时一片血红。
燕止则手持顾兔杖,毫不犹豫冲杀而去!
杖尖金光飞旋,在漫天藤蔓之中旋起一道月光色的金色旋涡,将周遭张牙舞爪的木藤荆棘全部卷入中心、绞得粉碎。一道刺目的金光闪过,姜郁时被迫闭上了眼睛,待他再次睁开时,只觉胸口一凉。
一切仿佛北幽城楼那回重现,姜郁时瞪大眼睛。
西凉王再度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眼前,毫不犹豫当胸就扎穿了他的身体。血花飞溅,国师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西凉王比上次更加清晰的犀利眼眸,再一次幻视某个他深恨的、难缠的鬼魂!
水月幻境正在崩塌,反噬之力随之削弱。
然而月色法杖穿透姜郁时胸膛时,燕止胸口还是同样被反噬洞开了一条狰狞的伤口,白骨森森、鲜血淋漓。
他低头看了看,无甚表情,并不在意。
抬起法杖,继续平静地一下、又一下刺向姜郁时。
血花飞溅。最后一下,直接像他之前钉穿慕广寒一样,将姜郁时狠狠钉在祠堂高梁之上!
法杖之中,升起淡淡金色月光。
像火舌般席卷,剧烈焚烧着姜郁时身中烈烈黑光,让那身体里藏匿的黑色灵魂发出了不甘的惨叫。燕止则冷眼看他拼命挣扎,灵魂被光芒疯狂如破布一样撕扯。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身子晃了晃,跟着吐出一口血来。
继续。
姜郁时身上遭受十分,反噬在他身上不过七分。
七分,足够他折磨他很久。
他干脆坐下来,目不转睛一直看到黑火渐灭,阵法分崩离析,姜郁时黑色的魂魄碎片嚎叫着金光被逼出寄宿的身体。
地面震颤,那魂魄碎片带着狰狞的不甘,凝聚出最后汹涌的黑火枝蔓,朝燕王狠狠袭来。
燕止不及防备,下意识用手去挡。瞬间被黑火击中胸口。血水沁透背心,喉间猛地涌上一大口腥甜。
然而,虽也受了伤。
但他同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不知何处来的一道金光屏障落在身体四周,替他防御了大部分伤害。
那屏障的颜色与顾兔法杖的金光交相呼应,在地面扬起一阵巨大的烈风,幻境木藤黑火烟消云散的同时,从周边、地面残躯以及地面法阵的残留中,竟缓缓升起点点灿烂的萤火碎星。
那是什么?燕止隐隐觉得熟悉。
心念闪过,他伸出手,那些萤火很快聚拢到他掌心凝团,暖暖地跃动着,像是一堆快乐的小动物。
【乖乖,这个叫什么?】
【……月华吗?你身上的东西?】
一时福至心灵,他哄它们:“你们快回去,回阿寒那里。”
萤火升腾,随着水幻境法层叠崩塌塌,更多的淡淡月色光点升起,全部朝着慕广寒回向而去。在他流血的伤口跃动,凝结,越聚越多。
幻境落幕。
黑火熄灭,村庄安静,天空开始落下细细小雨,像是孤单的哭泣。
雨水打在身上、头上,冰冷黏腻。
燕止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向慕广寒走过去,用披风裹好,抱去房檐下遮风挡雨的小小一隅。
月华融入伤口,成功替他止住了血。燕止在他身边坐下,替他捂了一会儿胸口,又伸手细细查摸他的脉搏。
虚弱但温暖,一下又一下。
重伤僵冷的身体,也终于有一丝丝回温。
这就好……
燕止笑了笑,自己有些撑不住越发沉重的身体,轻轻靠上他的肩膀。
有这些月华,阿寒应该性命之虞。想必待会儿不久,何常祺也会来救他们。只是不知天象变异,此刻西凉、洛州情况如何。可见天下虽定但还不算完,只要那国师还活着,就永无宁日。
那个人到底想要什
么,又在阴谋布局些什么……
罢了,这一些等之后,他再慢慢与阿寒商量就是。
意识逐渐模糊。
胸口的伤疼得有点过分,如烈火焚烧。燕止低头看了一眼,此刻的他也算得上血肉模糊,伤得比阿寒还要重了。
不错,挺好。
他要的就是这个。
燕王这人不爱记仇,一般睚眦当场就报。此刻也是一样。
有人笨得要死,不懂好好珍惜照顾自己,让他实在心疼、生气,将心比心,他又岂会让他太好过?这也并非一朝一夕的报复,而是这几年漫长的时光爱恨交加、难以言说的层层怨念,都在这儿结算。
这一辈子,从没有过什么东西萦绕于心。
唯独遇到这个人后,欲念甚重。
想得到他、独占他。
昭告天下还不够,还要完完全全据为己。能够亲吻拥抱还不够,而是要彻底得到他的心。
可他心上的这个人,实在有太多秘密了。心思一层一层,深不见底。逼得他每一回都得机关算尽、兵行险着。
却甘之如饴。
这世上珍贵的东西,很多想要得到,就该是拼尽全力。既想要换取一颗珍贵的心,他自愿付出代价。
雨越下越大。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天空灰蒙蒙无边无际,很像那日他躺在北幽城楼下的尸山血海之中,看到的颜色。
那个时候的他,也是拖着重伤的身躯,疲倦而耐心地等着一个不知会不会来的人。
此刻的他,亦是如此。
耐心地、守株待兔地,等着终将彻底属于他的那颗心。不急不躁。
指尖微微发痒,他轻轻握住身边人的手,十指交合。太累太困了,想睡一觉。
那就睡一觉吧,等睡醒了,一定得到更多的爱和眷恋。
嗯。
心脏停了一瞬。
燕止:“?”
他睁开眼睛。随即,心脏又停了一瞬。
“……”
细微绵密的不妙预感,他皱眉,将身边沉睡的人往怀里紧紧抱了抱。
不会的。刚才那一下,应该只是错觉。
他的如意算盘,不过是想重伤、装死几日。
阿寒那个人看着无情,其实心软得要死。
骗他一两次,他就会很心疼、很愧疚了,会守着他每天嘘寒问暖。再多骗几次,轻轻松松永远也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