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晨脸色大变。
“丹樨他……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呢?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如今果然也是出落得……风姿卓绝、一表人才。”
楚晨提剑的手微微发抖:“丹樨早就不记得你了,亦不必再记得!你离他远一点!!”
姜蚀咯咯笑出声来:“怎么,姐夫,你怕了啊?”
“是在怕什么呢?”
“是怕我告诉他,你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怕我告诉他……”
月影西移,他垂眸,幽幽缓步上前。月下一张脸上阴森森的皮笑肉不笑,有如鬼魅。
“告诉他其实他小时候,是真的非常聪明,猜的也一点都没有错——在当年的那群小孩子里,最有资质、最得天独厚的那一个,当然是他,又怎么可能是别人?”
“……”
“所以食梦林遴选出来的城主,又怎么可能是别人呢?怎么想也只会是他。”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前任城主最信任的弟子,月华宫德高望重的掌事长老,已早早窥破天机,知晓这一代城主献祭苍生的悲惨宿命。”
“他的父亲,自然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最终成为那个献祭之人。”
“于是他偷偷调换了遴选结果……”
轰。
一道惊雷,照得周遭一片惨白。
姜蚀目中精光大现,回头悄然看了一眼隐没在层林阴影中,被束缚在藤蔓之中口不能言、不得动弹,却神智清晰、脸色惨白、如坠冰窟的楚丹樨。
他不相信他听见的。
根本,不信。他多希望父亲能够开口争辩,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姜蚀对面,楚晨嘴唇翕动、眼中布满血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却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半句他希望的辩驳。
楚晨只喃喃问姜蚀:“你还想要什么。”
“……”
“这么些年,我一直、一直受制于你,听你的话,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便是再不甘、不愿、不能,也都替你做了。为此,我背离师门、屠戮亲友、累及整个月华城。我连饮思湖的最后一片黑光磷火,也都给你找到了。”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替你做了那么多,所求的不过是你能不要来打扰丹樨的生活。不过是想让他平安顺遂地长大,我所求的终究不过那么一点而已!”
“我已经做了那么多。你还想要什么?你究竟还想要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肯不放过我!为什么——???”
楚晨嘶声质问,脸庞扭曲、声音趋于癫狂。随着嘶吼,脚下数十道粗壮遒劲的冰晶亦应声拔地而起,如一条条巨蛇张开血盆大口朝姜蚀而去。
霎时间,暗夜流光、冰晶飞溅。
姜蚀虽避得快,但脸颊仍被碎冰刮伤,眸中登时一片森寒。
他垂眸冷笑,手中玉片黑光流出,展开丝丝黑光火焰,翻卷着将他包围,如若蚕茧一般层层护在中心。寒冰遇到那黑火顷刻即化,随即那火光直接破开冰墙,倏然将楚晨完全包围。
楚晨年岁不大,就成为了月华宫最受人尊敬的大长老,就是因他武艺不凡、无人能及。
而越是武艺高深之人,越是能将自身功底在这幻境之中化成土风火水、天雷电闪等实相御敌。可眼下,楚晨却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丝毫破不开周身的黑火!
倒是姜蚀,声音仍旧悠悠、轻飘飘的。
“怎么?姐夫这是仗着自己厉害,一言不合,又打算杀人灭口啊……”
“真是的,还好我早有先见之明。”
他终于到此,露出了整个世上最森然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浅笑。
月影西移,姜蚀寒眸回望。
就在他的身后林中,层层藤蔓束缚着一动不动,一脸震惊混乱、迷茫痛苦的少年。
正是楚晨唯一的儿子,楚丹樨。
轰隆。
天空茫茫,又过一声惊雷,砸在楚晨心上。
“不、不……”
那一张不算苍老的脸庞上,缓缓露出了万念俱灰的神色。他身子晃了晃,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
地上疯长出黑色藤蔓,爬上他的脚腕、四肢,他也无力再反抗。
“……”
藤蔓爬满他全身时,他对姜蚀低声道:“丹樨他,不止是我儿子,也是你姐姐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
“你看在阿蚕的份上,别伤他……”
“别伤他,要我做什么,我做么……都可以。”
“……”
“姐夫,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而你的儿子,也一定会一辈子都牢牢铭记、永远不忘——他到底是个多幸运的孩子,有一个多疼爱他的父亲。为了他的一世安稳,他的父亲,到底可以为他做到怎样。”
姜蚀浅笑:“丹樨,不急。舅舅来一一告诉你。”
“……”
“不要……不要……求你。”
“……”
“第一桩血案,是十几年前。”
“那年你才四岁,就已崭露头角、资质无人能及。”
“这一切,前任城主——我们的师尊姬晟,全都看在眼里。若是由他老人家主持继任遴选,你绝无可能逃过一劫。”
“于是你爹为了你,不惜将亲手养大他的师尊骗进时空乱流之中,令他魂飞魄散。”
“老城主‘失踪’后,你爹作为大长老,终于接管一切遴选事宜。当然,百密一疏,他用了
那孤儿强替下你的城主宿命,却忘记了非食梦林选中之人,上祭坛后必遭反噬。”
“新城主毁容,另外几位长老都明白了事有蹊跷。”
“于是他们的结局……便不是很快在食梦林里‘不幸遇难’,就是突然因故卸任下山,从此‘不知所踪’。”
“姜蚀,”楚晨挣扎,声音颤抖,“……住口,别说了。”
“啊?但这哪里够,我还远没说完。”
“还没有和小丹樨说出,你最大、最想掩藏的那个秘密呢。”
姜蚀说到这儿,再度咯咯笑了起来,犹如疯魔。
“不要,不要……”
“后来啊……”男人贴近楚丹樨,神色像是楚丹樨还很小时,温和的舅舅想要跟他讲一个睡前故事般。
“连着发生那么多事,你娘虽亲虽平日不言不语,却都看在眼里。渐渐地,拼凑线索,竟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你也知道你娘那性子。”
“看着温柔如水,却是无比正直。她自然……无法容忍。”
“可事已至此,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若是因被她说破,岂不是前功尽弃、万事皆休。于是你爹他……”姜蚀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微笑着卡住自己脖子,“就这样,用他拿剑的那只手,掐住你娘的脖子,再另一手,向她的胸口……咔的一下,骨头,就断了!”
“你娘就突然重病,再也不能说话了,几天以后,不治而亡。”
“啊啊,啊啊啊……不是!不是的!”
藤蔓之中,楚晨痴狂苦痛、疯狂挣扎:“不是,不是的!我没有想伤阿蚕,我根本没想伤阿蚕啊!我是一时失手,我没有想杀她——姜蚀,姜蚀!我求你救她了,我那时跪在地上对你磕头,我求你救她啊,她是你亲姐姐啊,我像那样求你。是你不肯,是你不肯伸手救她,你明明是月华城最好的医者,你本来可以救她的!姜蚀,姜蚀——”
他声嘶力竭,神色痛苦难当,颤抖着疯癫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