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俯首跪地,寒风如剑,锋利裁开滴血衣袍,他肢体僵直,如一块溺水的木,沉入冰湖深处,再无余温。
“……够……够了……”
伴随着逐渐压抑的喘息,他嗓音沙哑,低不可闻,“师傅,师娘,不必因贞而争吵,贞……贞发誓就是了。”
大师兄慢慢挺直背脊,手心向上,“我元怀贞对天发誓,若他日——”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室内。
大师兄傻傻转过头,顶着一张指印清晰的白皙俊脸。
“师娘……为何打我?”
这傻孩子后知后觉才晓得被打了。
这傻孩子还愧疚不已看着琳琅发颤的手指,他心道,约莫是自己的脸皮太厚,师娘想必打疼了。
“元怀贞,我当初送你上山,让你拜师学艺,你学的是什么?毫无底线地妥协吗?”
长公主巫马琳琅胸口起伏,被弟子的愚笨气得不轻,索性单膝跪地,衣摆骤然铺开,如同野蛮绽放的荆棘之花。
她毫无畏惧盯着门主大人,掷地有声,“韦门主,若想出气,何必逼一个孩子。所有事情是因我而起,是我没有看管好那替身,也是我不争气被弄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
韦渊怒不可遏,陡然扬手,又硬生生止在半路。
面前是与他结发多年的旧妻,他们本该是最熟悉默契的人,可是现在闹成什么样了?她眉宇之间横生着冷淡与厌恶,叫他心中酸涩煎熬。
他做这个恶人,无非是隔山震虎,以冷酷誓言,斩断少年所有的旖思,免得秦二之事再度上演。
可她不懂他。
不懂。
戒尺落地,韦渊心灰意懒,“你要如何,都随你罢,我不管了。”
室内归于寂静,血腥之气久久不散。
“疼不疼?”琳琅扭过腰,指尖轻缓碰触他颊上的掌印。
元怀贞摇头,“师娘,我不妨事的,你快起来吧,地上凉。”
“你别唬我,这血味这么浓,你的伤定是重了,快别跪了,回去上药。”
在琳琅的坚持之下,大师兄只得走出内室,回了竹舍。
师兄弟们来回走动,焦灼不已,闻到了屋外的味儿,忙不迭奔了出去,个个大惊失色,“大师兄,你受伤了?师傅……师傅怎么舍得罚你这样重?”
五师兄李千机咬牙,“我跟师傅理论去!”
“小五,回来!”大师兄冷声喝道,“这是我咎由自取,与师傅无关。你要是敢去,我今晚就让小红给你侍寝!”
小红是大师兄养的一只尖嘴丹顶鹤,平日里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最大的爱好就是跟在师兄弟的后头啄他们的屁股蛋儿,神出鬼没,一啄一个准。
尤其是老五李千机,他很愤怒自己的屁股蛋儿被一只禽兽亵渎了,跟丹顶鹤大战三百个回合,最后被叼得满头红包,抱头鼠窜,小红也在阑门一战成名。
大师兄是正人君子,谁知道他养出的丹顶鹤又贱又记仇,李千机被它列入仇敌名单,每次见着他,必定扑棱着翅膀去祸害他的屁股。
李千机迈开的腿默默收了回来。
“咳——”大师兄咳出血迹,又风轻云淡拭去了,他环视四周,沉下声,“奚骄呢?”
四师兄回答,“好像是去厨房了,听说要给师娘煎药。”
大师兄元怀贞稍稍皱眉,“她那么厉害,怎么不把自己给煎了。”
众师弟面面相觑,这话他们可没法接。
“小师弟惹大师兄生气了?”
李千机小心翼翼,大师兄的性子比山脚下那些小娘子还要娴静温柔,鲜少发怒,突然噗的一下,燃起了愤怒的小火苗,把他们给惊得不知所措。
大师兄没回他,去屋里捡了换洗的衣物,沐浴一番,又让师弟们给上了药。
直到天黑,去煎药的人也没回来。
师弟们感知到大师兄的沉沉气势,坐立难安,纠结着,不知怎么开口。昨夜真是兵荒马乱的一晚,先是二师兄自爆,随后不知所踪,大师兄一回来便被师傅叫去听训,结果满身是血地回来。
“我去找找她,你们先安歇吧。”
大师兄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背上缠着厚重纱布,披了外衣,仍然浸出数道触目惊心的血渍。
“大师兄,我同你一起吧。”三师兄连忙扶他。
“不必。”
大师兄襟袖带风,疾步离开。
厨房煨了一炉炭火,炖着一蛊药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