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堂屋。
“太傅已带着几房妾室入住了康悦客栈,昨夜城西的所有天雷似是集中在了太傅府上空,直劈太傅府,按着目前太傅府的损坏来看,没有三两个月是修葺不好的。昨夜太傅府的人逃离及时,倒是没什么伤亡,但太傅等人必然受惊了,今晨还请了郎中开药呢。”
探子禀报过后,张相和他的一众幕僚们哄堂大笑。
张相和太傅斗了大半辈子,两人都是年纪发迹,又都是政客奇才,这些年一直在分庭抗礼,谁也不甘心输给谁。
万没想到,老冤家会沦落被雷劈的下场!
怎叫人不痛快!
张相从昨夜开始就一直亢奋着,今日天才蒙蒙亮就命人外出打探太傅一家子的消息。
太傅越惨,张相就越是愉悦。
建立在宿敌痛苦之上的欢喜,无疑是极佳的滋补品,此刻的张相精神矍铄,面色红润。
已经迫不及待去见到那个老匹夫了。
此前,淑妃得宠,张贵妃一直被帝王冷落,太傅曾以此多次打压张相。
无疑,太傅此番遭遇,让张相大快人心。
这时,一心腹幕僚开腔,似乎疑惑,“相爷,皇上登基三载以来,从未动过太傅一党,淑妃更是圣宠在身,这一次为何会对太傅发难?总不能仅仅是为了宫里新得宠的昭嫔。这次只怕就是一个掩人耳目之策呀。”
以“冲冠一怒为红颜”为借口,实则是故意针对太傅。
张相脸上笑意逐渐散去,瞬间化为阴狠。
他们的这位年轻帝王,绝对不会是意气用事的主儿,别说是为了一个女子了,就连太后也是该利用就利用。
总之,张相与幕僚们都无人相信,封衡是爱美人的帝王。
封衡之所以动太傅,因为是到时候了。
此时,张相一双眼皮早已褶皱的眼眯了眯,吐出两个字:“兵权。”
一言至此,张相又道:“虞家两个女儿都在宫里,而今恒庆王夫妇也来了京都,皇上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无非是拉拢岭南的三十万虞家军,以及北方的冀州兵马。若是南北夹击,雍州的楚王还有活路么?”
张相如此一分析,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年轻的帝王一开始之所以对朝中权臣的狂妄视而不见,只因羽翼未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帝王不会去做。
封衡啊,太会权衡利弊了。
每一步棋都比别人看得远。
心腹幕僚豁然明了,“相爷英明呐!那……咱们呢?下一步该如何做?”
张相的长女在宫里并不得宠,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不打算给贵妃娘娘一个孩子,张家只有两个女儿,长女那边行不通,还有次女。
次女原本也要入宫的,但皇上以孝期为由拒绝了,可后来还不是让虞家的姑娘入了宫!
先帝三年孝期只是借口,帝王的偏见才是事实。
亏得他的次女看上了辰王!
张相双手朝后,望着庭院中的富贵花开海棠,细长的眼中野心勃勃。
“且走一步看一步,眼下暂时按兵不动。”
太傅一党若是被封衡打压,那么朝中局势就会失衡,帝王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对付张相了。
封衡,帝王之术,倒是玩得很溜!
凤藻宫。
太傅府被天雷炸毁的消息,让淑妃一度失控。
这不是与朝露阁是如出一辙么?!
淑妃就算再怎么没脑子,也能猜出是有人故意报复太傅府!
是谁?
难道是皇上?!
淑妃明明猜出了几分,却又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皇上为了区区一个昭嫔,大功干戈对付太傅府,这意味着什么?!
无非两点:
一来,太傅府已经彻底激怒了皇上,以至于皇上再也不念及旧情。
二来,皇上不惜动了权臣,也要护着他的昭嫔,可见昭嫔当真是皇上的心头宝贝疙瘩了!
无论是哪一点,对淑妃而言都是致命的。
可淑妃又不能去找封衡当面质问,她和封衡再也不像幼时那样了。彼时,她是骄纵的太傅之女,封衡是不受宠的太子,她可以对他偶尔使使小性子。
而今,淑妃都开始怀疑,封衡这三年对她的宠爱都是假的!
“啊、啊——”
淑妃在内殿狂叫,歇斯底里,“本宫迟早会将昭嫔喂鳄鱼!”
仿佛见到虞姝被鳄鱼咬到血肉模糊,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除却凤藻宫那边,翠碌轩也不太安生。
虞若兰小月子还没结束,但对宫中一切都甚是关注,还自以为很聪明的派人到处打探消息。
起初,虞姝被打上妖妃转世的名号,她是十分欢喜的,也在静等虞姝遭殃,就连这两天的食欲都大有好转。
她甚至于已经想象出虞姝被绑在火刑架上的场景。
可谁知,一夜之间,一切都反转了。
太傅府也遇天雷,这下太傅再也不能弹劾虞姝是妖妃转世,她虞姝什么都没做就化解了所有危机!
仿佛老天格外庇佑她似的!
虞贵嫔坐在妆奁前,看着面容依旧憔悴的脸,咬着牙愤愤然,“这样都搞不死虞姝那个低贱庶女?!”
庶出的玩意儿,就是卑微下贱呀!
凭什么能得帝宠?!
又凭什么次次化险为夷?!
虞若兰只觉得老天不公,难道尊贵之人不应该备受福泽么?
不甘和嫉妒,让虞若兰对虞姝的嫉恨剧增。
人都是如此,看着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平步青云,甚至于可以平起平坐,巨大的落差就会产生无穷尽的恨意。
而恨意又会激发人心的最大恶。
虞若兰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仿佛是在通过看自己,而看向了另外一个人,咬牙切齿,“亏得我提前早有准备,巫蛊之术总能弄死你!”
一旁的夏荷愕然抬头。“……”她已告知昭嫔娘娘真相,昭嫔娘娘又岂会坐以待毙?
再者,巫术一出,全族遭殃啊!
夏荷明知自己劝说不成,但还是忍不住试一试,她噗通跪在了虞若兰身侧,“贵嫔娘娘,这巫蛊之术使不得呀!若是被皇上知晓,会连累咱们将军府的!”
虞家本就军权在握,身份地位皆甚是敏感。
二小姐糊涂啊。
虞若兰心意已决,她素来骄纵孤傲,不喜任何人反驳自己,她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闭嘴!”虞若兰抬手就是一巴掌。
夏荷红了眼眶,又默默摆正了被打歪的脸。再这样下去,二小姐只怕最后命都保不住。
可她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救不了二小姐。
难道二小姐就从没有怀疑过春桃的死?
除却皇上之外,还有谁能在后宫不声不响弄死一个人,并且皇后也只是表面查了查,最终不了了之了。
春桃被抛尸鳄鱼塘,已经是皇上的警告了!
虞若兰亲自上妆,涂上了嫣红的口脂,又细细描眉、敷粉、篦发,她戴上了一枚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涂了丹寇的手递给了身侧的假太监,“走,我要去见一见淑妃。”
闻言,夏荷面露恐惧之色,贵嫔娘娘总不能要与淑妃合作?!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便是虞若兰的想法。
起初,淑妃是她的头号大敌。
而如今,虞姝才是她最应该铲除之人。
昨夜雷雨过后,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白日里无事发生,后宫看似一切平静如常。
景元宫那边,暂时还没有让嫔妃们恢复请安。
林深每日都会送大补汤过来,虞姝喝完就会恹恹欲睡。
夜幕降临,帝王还是没有踏足后宫,也并未宣见任何一位嫔妃。
景元宫华灯初上,皇后一时半会没有睡意。
无疑,她也猜出太傅府的遭遇,是皇上在报复。
皇上的确记仇。
但并非任何人都值得他去报复。
内殿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心腹宫婢杏儿。皇后沉默许久,幽幽一声长叹,“本宫记得幼时一桩事,那年皇上六岁,辰王赠予他一只雪色长儿耳兔,皇上甚是喜欢,就连睡觉也会抱着那只兔子,可先帝有一次在皇宫猎场狩猎,无意射杀了那只长耳兔。”
说到这里,皇后饮了口花茶,吞咽了数次。
杏儿不解,问道:“后来呢?”
皇后这才眯了眯眼,仿佛在说一个极其可怖的故事,“第二天,先帝的御用黄彪马就死了,也是被一箭刺穿心脏,那匹马跟着先帝南征北战,是先帝的爱宠。”
杏儿顿时手脚发寒,“……”
也就是说,封衡在意的东西,旁人真的碰不得!
哪怕当初他才六岁,又哪怕对方是先帝。
这一天夜里,后宫人人各怀心思,有人安眠,有人心事重重无法入睡。
次日一大早,晨风微热,东边天际才隐现一片鱼肚白。
平静了一夜的后宫就如同被人往冰面倒了一桶热油,立刻炸开了。
朝露阁外面,竟死了一名宫女。
这宫女死相可怖,身子宛若被水泡发过,就横躺在在朝露阁外面。因着雷击过后,此处尚未正式开始着手修葺,周遭无人。
故此,没人看见这女尸是从何而来,又是几时死在了朝露阁外面。
此事一出,后宫嫔妃俱是诚惶诚恐。
朝露阁接二连三出事,着实叫人生疑。
早膳还没开始,景元宫就陆陆续续来了嫔妃,不多时竟然到齐了,就连虞贵嫔也来了。
陆嫔诧异一问,“贵嫔妹妹,你小月子还没结束,这就往外走?也不怕落下月子病。”关键是晦气啊!
陆嫔此言一出,虞若兰神色猛然一闪。
她是几时落胎的,她自己心里清楚!
面上只是笑笑,“我身子已无碍,多亏皇上赏赐了诸多补品,一阵子滋补下来,身子骨便就好的利索。”
陆嫔没什么脑子,闻言也只是一笑而过,只以为虞若兰是在炫耀皇上赏赐了补品。
淑妃一惯是雍容华贵的装扮,头戴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搭配赤金宝钗花细,一身桃红色嵌明松绿团福纹样绣袍,整个人富丽堂皇,坐在那里仿佛会发光一样。妆容更是精致,浑身散发着浓郁花香。
淑妃倚靠着圈椅,一边欣赏着自己纤纤玉手上的鎏金水波纹镯子,一边阴阳怪气的笑了笑,“昭嫔妹妹近日来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怎的又是你出事呀?”
一言至此,淑妃懒洋洋抬眸,看向了虞姝。
虞姝一身绣淡色迎春花梨花白长裙,发髻上仅插了一只碧玉簪子,模样俏丽,虽不比淑妃明艳,但胜在灵气逼人,十六岁的光景是女子韶华最好时,嫩生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