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到如今还没有降罪,只是令他自省,已是他宽宥后的结果了。

否则废太子现在可能已经被贬为庶人。

下毒一事可追溯到废太子风寒入体最初,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可这消息,并不能洗脱废太子嫌疑半分。

最多也不过是废太子急于求成,发现自己双腿已废之后剑走偏锋,不惜给自己下毒已博得怜惜偏顾之情——这事,他的嫡子已再熟练不过不是吗?

或许就是因为,刚刚得知嫡子再也不可站立的时候,他将他能给的,都赏给了废太子——

补品赏赐流水一般往太子府去,谏臣颇有微词,连着上了半个月的折子,他也只是强硬按下。

才骄纵了嫡子,叫他被纵得这么是非不分,不知收敛。

他本也不指望嫡子十分恭谨,是嫡子留下的香料和危急处境,才蓦地生出几分心软。

如今知道是假的,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怜悯疼爱了,没等寿康说完,就抬起眼皮,声音冷厌道:“不必再说了。”

寿康闭眼垂着泪发抖,不是因为天子之怒,而是因为陛下冰冷,厌倦,对废太子没有一丝怜惜的语气:“既然废太子没醒,就让他在病中静思己过,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提让暗卫继续查探下毒因由,看废太子是否有被冤枉之可能一事,也没提废太子要往白马寺为皇后祈福的旨意。

废太子若醒了,不过是更加坐实自己给自己下毒的筹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此次蒙蔽皇帝,触到了皇帝的逆鳞。

皇帝也不准备再给废太子再一次机会了:“起驾。”

寿康瘫软下来,素来冰冷的大殿中央,膝下没有软垫,冰冷至极,跪着的陛下内侍也老泪纵横,连声哀求:“陛下,殿下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陛下该相信殿下一次的啊陛下......”

皇帝却并未停住脚步。

连绵不尽的黑夜笼罩住太极殿,也笼罩住沈河郡内那处偏僻,蛮荒的院落。

如一本来是准备关上院门的:如今夜色正浓,除商队入城外任何人禁止在城内走动,他们自然也得守矩闭门。

却听马蹄声自远处来,一队人马,拉着货物,徐徐停在这院落前。

如一还以为来人寻的是沈河郡守,刚要回绝,却见那人拿出腰牌,仍到他手里——看清其上纹路的如一霎时一讶。

他是追上候钦差队伍说明后才急急折返,回到公子身边的,是以并不知道殿下昏迷前曾刻意叮嘱暗卫看顾盛家。

但是金枝缠花的式样,在商队中只有皇商盛家使用,而皇商沿商道走,是绝计不可能从水患波及郡县附近的迦南过的:

他们是特意寻到此处来的。

如一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做主让他们进来,只能客气地命他们稍等,返回找公子做主。

还未禀明缘由,就见他们公子神色沉冷,紧紧攥着暗卫带回来的纸张,看着他:

“如一,你在这守着。”

“若殿下身边的人回来了,令他们寸步不离守着殿下。”

如一心中一咯噔,熟悉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立时意识到楼术要做什么的人直直地拦住他:“公子!”

他急切道:“您已被陛下斥责,不能再孤身离开了!”

他还想说什么,楼术已开口:“我迟迟不赴任,候钦差已禀报陛下,这我知道。”

楼术神色沉静:“所有责罚我也会一力承担。”

如一急了,但终究没能拦下:

公子自幼习武,聪颖过人,要做什么,即使是尊崇的父母君上,也难阻拦。

否则也不能做出夺马去太子府,质问太子的事来。

此次也是如此。

“你放心,我并非要冒险,只是要快马赶回京城。”

如一眼睛已瞪圆了。

楼术却看着帘幕后不省人事的殿下,手指再次攥紧,掌心锋利的纸张攥得他掌心生疼:“亲自向陛下进言。”

侍从已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拦不住公子,但还是忍不住着急忧心,目送骏马离开后,听到侍从禀报殿下又吐血了,才急急回到房中。

听侍从说楼大人离开不久,殿下就开始咳血,即便昏迷了也止不住,先前请来的郎中却已经离开了。

“如今只有门口的商队有大夫随行,若再找不到郎中,只能放那商队进来了!”

公子不在,如一只能自己做主,看着昏迷不醒的人,还是咬牙,当机立断:“找个这几日患了风寒的下人,试过了那郎中再带进来!”

公子把殿下托付给了他,无论如何殿下都不能有任何闪失!

夜间萧无恙身体再度恶化,如一心急如焚,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商队带来的郎中拧着眉,将晃动的银针扎入废太子殿下的手背,眉心及其他穴位。

那些银针在漆黑的夜里,折射着烛火冰冷的光,很亮。

如一看得双腿发软,不自觉去看殿下,想知道殿下醒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