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厢拥挤不堪,他很听话,一路上都把自己捂得紧紧的,到站时跟随人群下了车。
宁拂不知道的是,一辆扔进车流里普通到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一直跟在他身后,距离不远不近。
原主无父无母,在一个南边城中村的老旧小区租了一间公寓。
南城区距离市中心较为偏远,常年阴雨连绵,四季的空气中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宁拂整理行装时才发现公寓的钥匙丢了,他在微信上找到名为「房东」的备注,房东要他来找自己拿钥匙。
静泉路南的弄巷里街道很窄,两道一间间的方格屋犹如鸟笼。胡同狭长,住民楼的窗台上零星摆放着几台脏兮兮的花盆,里头种着要枯不枯的无名小花,花朵开得蔫,茎叶却极顽强,伸出的枝桠挡在路中间的半空中,蛮横又霸道。
昨夜恰巧刚下过一场雨,天色阴沉沉的,即使在八月里也湿冷得很。
宁拂裹紧衣服,把外套拉链系到最顶端。
拨开戳到眼边的花枝,避绕堆在路边的杂物,宁拂小心翼翼行走在其间。
两排房子的门面长得毫无分别,宁拂往里走,寻到一间小小的挂着屋牌的楼门前,他迈步上了门口的三四层台阶,隔着铁锈门敲了两下。
屋里头传来异样动静,但并没有人应他。
宁拂迷茫咬唇,转身欲走,奈何房间里的人已经快速打开房门,斑驳的门锁发出沉重又刺耳的摩擦声。
一双涂着红艳指甲的手搭上宁拂的肩膀,略显轻佻的调笑声响起。
“取钥匙的?”
宁拂偏了一半的身体又转圜回来,礼貌叫了一声姐姐。
房东一袭睡裙,脚下踩着一双凉鞋。她指间夹了支香烟,另一只手挽起耳边垂下的碎发,笑了下,“啧。”
女人倚在门边,深深吸了一口烟,轻飘飘地说:“钥匙帮你拿,进来等吧。”
宁拂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刚走进去没两步,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从房东的房间走了出来。
见到客厅里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男孩,男人明显吓了一跳。
他系好裤子,眼神在宁拂身上巡逻一周,咳了一声。
“你儿子?”
房东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语含意味不明的警告,“嗯,干儿子。”
宁拂脑袋垂得低低的,眼睫不安颤动,强忍住不适害怕。
男人嗤笑,眼珠骨碌一圈又回到宁拂脸上。
虽然宁拂包得严严实实,但露出的一小截雪白脖颈晃眼得紧,连指尖也泛着淡淡的粉,腰肢也很细。
越看越舍不得挪眼,正当他眼神发直,房东柔软的身子贴过来,向他伸出掌心。
男人回神,拿出手机心情颇佳地多转了几百。
临走前,他对房东女人说:“赚这么多钱,给你干儿子多买点好吃的,瞧他瘦得。”
房东笑得婀娜,关门之后狠狠呸了一声。她倚过来半截身子,有意逗他,“小朋友,哪一户的钥匙啊。”
宁拂躲避她的手,撇开视线不去看她身上的暧昧红痕,伸出的掌心隐隐发颤,“320。”
拿到钥匙,宁拂一刻不停逃也似的飞奔走了。
弄巷街口,面色阴冷的觉寒倚在车门边掐着时间,耐心彻底告罄正要迈步去找,下一刻就撇见出现在巷口的熟悉身影。
他走得磕磕绊绊,神态很是仓皇着急,看上去像在害怕。
觉寒黑瞳森寒阴沉,抬脚不远不近跟在宁拂身后,单手拨通电话。
“盛世清苑收拾一下,今晚会有人住进来。”
舍得吗?
怎么可能。怎么也不可能。
觉寒对这里的混乱环境再熟悉不过,到处逼窄曲折,治安很差,住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穷困贫民居多,但也聚集着不少流氓地痞。
更别提宁拂身上还背着近乎一座矿山的财富,他天真又单纯,待在这里,恐怕不到一天就会被生吞活剥。
回家的路上,宁拂路过一位摆摊卖花的老爷爷,停留一小会儿功夫买下一小盆杜鹃。
“花花,一起回家。”
他不停对杜鹃和叮当猫说悄悄话,有时候还会神神秘秘地不让另一方听见,好像这样做就相当于很多人陪在自己身边,不会再孤孤单单。
单间公寓面积不大,开门时屋檐上的灰尘稀稀落落。除去落了些灰,房间还算整洁,因为东西很少,非常空旷。
宁拂环视一圈,脱力似的蹲下来抱膝,忍不住呜咽一声。
“以后真的要住小柴房啦,水水。要乖一点,不能哭,不然皇兄会担心的。”
摸了摸肚子,“好饿。”
宁拂踱着小步子探头探脑往厨房看了一眼,他尝试进去看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几秒钟后惶恐逃出来。
呜。
沮丧半天,宁拂搬起那盆杜鹃摆到窗台上,走动间艳红的鲜花掉下来一朵。
宁拂捡起花,眼睛突然亮起来,他将额前绒毛碎发捋到一边卷成细细的一撮,露出光洁的额头,又绕着花枝缠在自己的头发上。
绑完花,他找到镜子左看右看,羞嗒嗒地笑一下,芙蓉出水的粉嫩脸蛋宛如一朵天生娇花。
“水水好漂亮。”
这么漂亮的水水怎么可以做家务呢,宁拂明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但心底又自觉这是理所应当的,他生来本不该受苦。
“可以让沈烙过来帮我打扫卫生吗……”宁拂思绪挣扎,“他会不会又骂我笨。”
可是刚才离开别墅时他还信誓旦旦要自己生活的……刚回家就打退堂鼓,独居计划已然接近夭折。
宁拂磨磨蹭蹭,不愿意收拾家里。
“好想念小竹。”小竹是他殿里最能干的小太监,总能把殿内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百无聊赖,蓦然想起来自己好久没有看直播,于是拿出手机打开葡萄直播平台。
晏阳刚巧在直播,宁拂点进去。
南朝小厉害空降直播间,弹幕平静一瞬,然后铺天盖地。
【握草谁来了!】
【水水妹妹!妹妹,我的好妹妹!!你终于又出现了,哥哥想你想的好苦啊】
【啊啊啊蹲到水水妹妹呜呜呜死而无憾!】
榜一的粉丝空降,平台会有提醒,晏阳很快注意到,他欣喜道:“水水?”
晏阳马不停蹄请求连麦,生怕迟一秒宁拂就下线又会消失不见。
语音接通,宁拂轻声细语地应答一声。
【水水妹妹,你再不来主播就要彻底改行了】
【晏阳最近每天往游乐园跑你知不知道?】
【主播恨不得一天去八百遍游乐园,妹妹一次也没来!】
晏阳被揭老底,有些不好意思,佯装恼怒轻斥粉丝不要乱说话。自从那天,水水一次也没上线过,也没有回复他的私信,他确实每天都在盼望。
日思夜想,反复梦见水水叫自己哥哥的场景,梦着梦着,妹妹原本清甜的声线到最后总会变成低泣濡湿的调调……
醒来后自然怅然若失,晏阳甚至觉得,那天突然出现在直播间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只是美梦一场。
心思千回百转,晏阳低笑问:“水水最近在忙什么?”
宁拂唔一声,“在赚钱。”
【完了,短短几天不见,妹妹莫不是把家产都败光了?】
居民小区楼隔音条件很差,临近傍晚,开始有小推车在楼下摆摊卖吃食。
夜市的嘈杂声响轻易通过电波传入直播间。
【妹妹在外面吗】
宁拂睫毛乖巧垂着,声音很甜,“我在家里。”
【不对啊,这叫卖的背景口音好熟悉,妹妹是哪里人?】
【天哪我好像和妹妹在一座城市……】
【我仿佛也知道了,而且听起来这烙饼老板独一无二的嗓门…大胆猜测妹妹是不是住x市城南?】
晏阳眼色微沉,手速很快地点击将几条无意暴露宁拂地址的弹幕删除,他又不由自主担心。
他在全国各地旅游,国内城市几乎都跑了个遍,自然能听出来那句说话声音的方言是哪里,不巧,他还知道x市城南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水水,你真的在家里?”
“是呀。”
沉默片刻,晏阳开口:“水水,看一下私信。”
宁拂犯迷糊,对话框里躺着几条晏阳的消息,最新的几条刚刚才发过来。
“水水,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跑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最好换一个地方住。”
“加一下我的微信,我把上次的钱还给你,如果还不够,可以再问我要。”
“搬出去住,最好明天就搬,知不知道?”
宁拂已经忘记他先前给晏阳打赏的事,但是读懂了晏阳说要给自己钱。
他倒并非不识数,而是对物价完全没有概念,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先前花钱买礼物都是刷卡,付款短信是觉寒收到的,宁拂并不知道他的卡里有多少钱,更不清楚自己拥有一张红钞票到底能买一粒米还是一栋房。
“谢谢晏阳哥哥关心,那一会加一下微信哦。”
弹幕不明所以,纷纷刷问号以及痛斥心机主播诱拐。
晏阳被他一声哥哥叫得心痒,禁不住唇角噙笑,说:“水水现在忙不忙,我顺道去一趟游乐园。”
【顺道?鉴定完毕,主播神智不清】
【妹妹祸水呀啧啧啧】
宁拂刚想答应,屋外突然响起几声咚咚敲门声。
“有人在敲门,我要先去开门。”
【等等啊,这么晚了,谁会敲妹妹的门啊,会不会是不怀好意的人】
晏阳皱眉,担忧问:“水水一个人住吗?”
宁拂趿鞋已经快要走到门边,“一个人。”
【突然好担心怎么回事】
【宝宝家里有没有监控,先看一下,别开门!】
见许久还没人开门,原本平和的敲门声仿佛不耐烦似的,力道猛地加重,拳头锤在门板上。
彭彭两下,宁拂脸色顿时吓得一白,受惊一般倏然缩回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
【靠不会是抢劫吧!】
【救命这砸门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先报警啊!】
晏阳面容沉凝,他当即厉声,“水水!先报警,然后把手机放到门边,音量开大,我说话给……”
声音猝然中断,宁拂呆愣望向因为没电关机而熄灭的手机屏幕,一颗心直直沉坠下去。
“开门?在不在家!”
粗噶难听的陌生嗓音,宁拂单薄的身子跟着发抖。
门外站着两位男人,其中一位正是白天在女房东家里的嫖客。
“大哥,这个绝对极品,之前没在这片儿见过。”
被叫大哥的是个粗膀子男人,看上去不好招惹,周围的居民听见动静也都不敢出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老旧房的门锁年久失修,基本是个摆设,使用蛮力外人轻易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