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桀即将出口的友好问候生生给憋了回去,脸色青红变换几下,终于梗着脖子丢出来一句:“大胆!”
他脸上笼罩着一股千年寒冰般的冷气,含怒道:“你居然敢如此羞辱一位朝廷亲王!”
许景亨面带诧异,语气讥诮:“你这匪首,死到临头尚且不肯善罢甘休,居然还敢自称朝廷亲王?”
他拱手示意北方,以此表达自己对即将提起人物们的敬重:“你难道要告诉节度使,也是告诉这满室的宾客,你今日先是闯入府中杀人,继而又当众劫持府上的小姐,竟是朝廷授意、天子专旨不成?!”
这个帽子往头上一扣,那影响可就大了。
三皇子原先还在想:怎么办,好歹也是我的堂弟,真的不管他,就让他去死吗?
之所以有这样的担忧,倒不是因为兄弟情深,而是今日宾客们因为认识自家堂弟那张脸的只怕不在少数,虽然南都这边坚持称堂弟乃是匪徒假冒,但究竟是真是假,乌泱泱一屋子人,哪有不清楚的?
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李衡知道那是一位亲王,三皇子也知道那是一位亲王,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位亲王。
可最后李衡还是把他给杀了,皇室,亦或者说朝廷却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对本就岌岌可危的皇室威势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这些本就各怀鬼胎的地方势力,见状会怎么样?
到时候,他这个亲自出使南都,眼见着堂弟被处死的使臣,又会如何?
无能,怯懦,有失朝廷威仪,即便事情还没发生,三皇子都可以想见到自己头上的罪名!
可要说是拦,三皇子又怎么可能拦得住?
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心头冒火——我堂弟是个傻逼吧?!
跑别人家里边来杀人放火,你要是有那个底气也行呢,结果身边下属全都被杀了,自己也被抓住,尼玛的老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
三皇子心中且气且忧,却是无力回头,神色略带些许戚然的转过脸去,不再与轩辕桀做视线上的碰撞。
轩辕桀诚然张狂,但毕竟不是傻子,眼见堂兄不语,做出一副并不认识自己的模样,心下大急:“三哥!”
他赶忙道:“三哥你说句话啊!”
李元达于是便面带惊诧的看了过去:“难道三殿下竟然认得这匪首不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一出人尽皆知的滑稽戏,轩辕桀是小丑,三皇子又何尝不是?
然而时局如此,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节度使说笑了,我怎么会认识他?无非是小人攀咬,不甘赴死,想拉我下水罢了!”
说完,便朝他一拱手:“此人乃是府上的犯人,节度使又是南都的最高军政长官,该当如何处置,只当由您来决断,却同我这个来客有什么关系?”
轩辕桀初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来了靠山,整个人眼见着的振奋了起
来,哪成想甚至于都没来得及靠过去呢,那座山就哗啦一下倒了!
他难以置信的叫了声:“三哥,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
三皇子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他你你我我下去了,几乎是强逼着自己挤出来一丝笑:“我是奉命前来观礼的,至于旁的,一盖与我无关!”
继而便做出囚室昏暗,喘息不过的样子来,向李元达微微颔首:“节度使,我身体稍有不适,且到外边去吹吹风……”
李元达面露关切,赶忙吩咐亲信:“还不赶紧陪着殿下出去?”
待三皇子及其随从半走半逃的离开了此处,又转目去看其余人,状若无奈:“唉,三殿下大抵是觉得不自在了,其实这事儿哪里怪得了他?无非是小人太过厚颜无耻,肆意攀咬罢了!”
其余人见状,不免纷纷附和起来,看起来一派祥和,但实际上很像是古代版皇帝的新衣。
轩辕桀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乃是堂堂亲王,如今居然沦为了阶下囚,自家堂兄见到,竟也不敢与自己相认?
还有这囚室里的其余人……
轩辕桀看向站在人群之中的明俊青年,忍不住叫了出来:“光业!”
窦光业不由得转头去看。
李元达也顺理成章的转过头去,打量这个很可能是小六表兄的窦家子弟。
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个极温和的人物,见人便带三分笑,与之言谈时,颇有些如沐春风之感。
他略有些疑惑的问:“怎么,窦公子认得他?”
窦光业赶忙摇头:“节度使说笑了,听他称呼晚辈名姓,下意识看了一眼而已。”
李元达面露了然:“原来如此。”
轩辕桀彻底绝望了,紧接着心头便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失望与愤怒:“你们这群懦夫,在李衡面前,居然连实话都不敢说了吗?!”
“轩辕谨!”他直呼三皇子名姓,那含恨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廊道里:“你简直丢尽了祖先的脸!!!”
然而这话三皇子大抵是听不到了。
已经离开囚室的其余人倒是听见了,但是这等关头,又有谁敢回头替他张目?
只见南都节度使李衡负手走在最前,身边是他那秤不离砣的谋士许景亨。
再稍稍落后半步的,却是个耳边簪笔,手里边还握着一支炭笔捧着纸张速记的文书。
许景亨说,那文书记。
“日前,三皇子殿下奉天子之令访问南都,同本都节度使李衡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双方将继续深化合作,共同推动西南政治、经济、军事各个领域协同发展……”
“今日,一群打着皇室亲王旗号的匪徒突袭南都,连杀数名无辜百姓、制造混乱之后,又阴谋闯入节度使府上。好在英明神武的节度使对此早有防范,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擒拿,如今匪首正押在狱中等候处置。”
“据悉,其人自称乃是厉王轩辕桀殿下,又有通关路引、白银面
具为证,甚至于有着一张与厉王殿下一模一样的面孔,稍有不慎,便会被其蒙混过关!”
“然而再狡猾的狐狸终究也斗不过猎人,任他如何诡计多端,也逃不过节度使大人的法眼,等待着他的,是法律的严惩!”
“同时,南都严厉斥责该不明匪徒假冒皇室亲王,意图破坏朝廷与南都关系的行径,你们的阴谋已经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不要再坐跳梁小丑,贻笑大方!”
许景亨说得快,那文书记得也快,长长的一席话说完,他又问李元达:“如何?”
李元达认真的提出了一点建议:“关于假厉王的身份,不要总是来回提起,知道的说那是假冒的厉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真的厉王被我们擒住了呢。”
“更有甚者,或许会误会朝廷表面上对我们施加善意,暗地里却痛下毒手。如果南都有一个人生出了这样的猜测,本节度使那日月可鉴的忠贞之心,只怕就要因此受到伤害了!”
针对这种情况,他做出重要指示:“为了维持朝廷的声誉,也是出于对天子和厉王殿下的尊重,不许府中人讨论‘真正的厉王殿下此时究竟在哪儿’这样的话题。”
“更要注意,不要叫那些狡猾的商队去天子行在打听厉王殿下的动向,尤其注意不要以讹传讹,把那几个附从作乱的人传成厉王殿下豢养的死士。”
说到此处,李元达由衷的叹一口气,忧虑之情溢于言表:“本也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倘若因此发酵,成了皇室内部之间的龃龉,叫我日后如何去行在面见天子呢?”
“要是再叫南都百姓误以为天子是要害我,对朝廷生了他心,我李衡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许景亨感怀不已,当下动容道:“如您这样白雪松柏一般清白的人,天下又有谁会不知道您的忠义之心呢?”
一众来客们瞠目结舌的跟在后边,嘴巴张开,好半天都合不上。
许景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惊奇不已:“你们难道都不感动的吗?”
一众来客们:“……”
“啊,”他们木然道:“感动,感动。”
众人心知南都是要把这个屎盆子扣在朝廷头上了——虽说这事儿大概率是轩辕桀自己傻了吧唧搞出来的,并没有什么幕后指使,但谁让他是皇室亲王呢?
皇室与皇室中人,两者本就密不可分,现下他在南都犯了事,皇室乃至于朝廷怎么可能轻易独善其身!
李衡的做法虽然稍显阴险,也显得过于白莲了一些,但倒也不算是太过分。
都有人跑到自家来杀人顺带着绑架自己女儿了,这还不叫人家生气,凭什么啊!
要在舆论上占一点便宜,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会儿是如此作想,但是到了第二日,这想法就变了。
因为就在一夜之间,有一个与厉王轩辕桀一模一样的匪徒带人在南都行凶,还在节度使府上杀人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南都。
同时,又以极快的传播速度,辐射到李
衡治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