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的话,令邬二郎如坠冰窟。
诚然,作为邬家嫡支仅存的子嗣,他因为母亲从前举全家之力对李峤进行资助有些不满,但这埋怨其实也只存在于言语和内心之中,并没有落实到实处。
因为邬二郎很清楚,如今邬家表面上的花团锦簇,其实是空中楼阁,而李峤虽然出身低微,门第清寒,却是支撑邬家这座堂皇大厦屹立不倒的根基!
若是李峤出事了.......
害死母亲的人,其实是九公主......
不,就算九公主也只是被利用的一把刀子,真正操控这一切的,恰恰是她那看似被迫退位、形容落寞的义父?!
还有二嫂的死......
一股难以言说的歉疚涌上心头,她脸上血色全无,悔恨不已:“我真的,二哥,他怎么会……”
邬二郎强逼着自己保持冷静道:“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翠翠,我想知道的是——”
邬翠翠痛苦道:“怎么会没有意义?我……”
她剩下的话甚至于都没能说完,因为邬二郎红着眼眶紧盯着她,忽然间抬起手臂,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邬翠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厉声道:“死的人已经死了,大难临头之际,再去说那些懊悔的话有什么用?!”
邬二郎握住她的肩头,用力的摇晃两下:“没有什么比让活着的人继续活着更重要,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从小到大,这还是邬翠翠第一次挨这个哥哥的打,只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却无半分怨愤,甚至于连委屈也没有,只有满腹的悔恨与苦痛。
“对不起,哥哥,真的对不起……”
她哭着说:“我太蠢了,我也想把事情做好的,可是我真的太蠢了,什么都做不好,你干脆打死我吧……”
邬二郎满腹的火气,见状也大半转为无奈,用力钳制住她的肩头,一字字道:“翠翠,太上皇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些要紧的事情,又或者让你替他做什么事?已经是生死关头,要是有的话,你千千万万不要再瞒着了!”
邬翠翠脑海中倏然间闪现出当初太上皇交给自己的那枚玉符。
她急忙道:“有,有的!”
说着,又把这件事情讲给哥哥听。
邬二郎只觉一股火气直冲着天灵盖去了——上天作证,他真不是什么喜好暴力的人,此时也忍不住抡圆了手臂,又狠扇了她一记耳光!
“你是猪脑子吗?!”
他盛怒不已:“这种东西是能随便拿的吗?!就算太上皇跟天子不合,他也还有别的儿子呢,这么要紧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
邬翠翠捂着脸,喉头跟鼻子一起发酸,想哭都不敢出声。
邬二郎有心再骂几句,却也懒得费这个心力,又嫌弃浪费时间,当下言简意赅道:“这事儿你告诉李峤了吗?”
邬翠翠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局促的站在他面前,害怕的掉了眼泪出来:“我不敢说。最开始,是怕他靠不住,我感觉得出来,他虽然娶了我,但是并不怎么喜欢我。再后来,就更不敢开口了,我怕让他知道我信不过他……”
邬二郎头大如斗,却也无心去顾及这些小儿女心思,只抓紧问了一件事:“此次李峤率军出征,太上皇是否参与其中?”
邬翠翠先是微怔,继而神色大变,立时便道:“有!出发前他与我协商此事,总觉得天子不怀好意,太上皇便从南军中调遣了三千人与他同行——我马上去找他!”
邬二郎一把将她拽住:“你有脑子没有啊?!”
他怒道:“大军已经开拔数日了,你一个弱女子带人骑马去追,要多久才能追上?路上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反倒要扈从们迁就你,耽误行程!”
邬二郎喘着粗气道:“我带人过去!”
邬翠翠看着面前血脉相连的兄长,心中百感交集:“哥哥……”
邬二郎却道:“我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邬家,天子本就对邬家虎视眈眈,如今太上皇也……李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邬家只怕就真是回天无力了!”
又软了声音,有些黯然的道:“父亲和兄长先行,母亲也去了,大嫂虽然是公主之尊,但到底更倾向于皇族,而非邬家,我们再不支撑起来,邬家就真的完了!”
邬二郎说:“我即刻便要出发,我走之后,你使人去接孩子们到这儿来吧。两个妹妹和老姨娘们,也一并接过来。乱世飘零,家都要散了,何必再去记挂那些嫡嫡庶庶,你尊我卑呢!”
邬翠翠眼含热泪,一一应了:“好,我知道了。”
邬二郎最后看她一眼,道了一句:“保重。”
……
邬二郎走了。
邬翠翠目视着他与一众扈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再看着偏门前悬挂着的那两盏灯笼在月色中散发着幽冷的光,不知怎么,竟莫名觉得有些心惊。
正值午夜时分,她却没了睡意,吩咐婢女去取了件大氅披上,带了人往邬家去接人。
早在在帝都时,所谓的禁夜便成了一纸空文,如今天子西逃,又有谁会将旧时规矩重新捡起来呢。
邬翠翠到了邬家,守门的管事打着哈欠迎上来,脸上倒是很殷勤:“姑奶奶回来了?”
邬翠翠应了声,匆忙带着人往后院去了。
邬二郎与秦氏的几个孩子都还睡着,兄妹几个在一处房里,只是眉宇间不时的有些蹙起,显然都睡得不甚安稳。
邬翠翠哪里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也是失去过母亲的人。
可是到了如今……
再如何懊悔,再如何愧疚,也不能令死者复生了!
邬翠翠吩咐仆婢们去给几个孩子收拾行装,不多时,院外就多了几双眼睛。
两个姨娘匆忙赶过来,衣襟上的扣子还有些歪:“来给姑奶奶请安。”
又小心翼翼的往院里收拾东西的仆从们身上扫,脸上带着些卑微的央求似的:“这是出什么事了?”
对于父亲的这些妾侍,作为正室夫人的嫡出女儿,从前邬翠翠是很不屑的,可是近来经历的事情多了,从前固有的,觉得天经地义的观念,好像也跟着淡了。
要是能做正房娘子,谁会愿意低人一等去做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