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冷气顺气脚底骤然窜到了后背脊梁,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终于在这一刻冷却了下来。
陈王脸色惨白,嘴唇嗫嚅着动了几下,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与对天子的惧怕,让他立时就想跪下求饶,可是这一刻,看着神色温顺、满面濡慕坐在天子身边的代王,他偏不想这么做!
凭任么!
同样都是天子的儿孙,他也好,其余的兄弟们也好,都被天子视为猪狗一般责骂训斥,毫无尊严,动辄喊打喊杀,而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是因为出身东宫,便可以踩在他们这些叔父的头上,名正言顺的登上那个位置!
同样都是天子的儿孙,吴王信王因为忤逆天子被杀,而这小子又做了什么?
假死离京,手握军队,把控北关——他难道不比吴王和信王更该死吗?!
凭什么向来杀儿孙如麻的天子要如此庇护他,反而主动替他收拾周全,亲手将他扶上那个大位?!
而我,只是因为将实情问了出来,就惹得天子勃然大怒,下令将我圈禁至死?!
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陈王心知事到如今,已经无可转圜,到底是天家子嗣,心里不无几分傲气,并不肯低头求饶,只看着天子,双目赤红,坚持要一个答案:“大哥是您的儿子,我不是,他们不是吗?!”
天了令冷的觑着他,并不做声。
陈王看着冷若冰霜的父亲,终于痛哭出声:“就算大哥是您的心头肉,我们不是,好歹也要把我们当成人来看待吧,我们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晚上睡觉都不敢安稳的合眼啊!"
诸王听得喉头发酸,眼眶微湿,未必是为了陈王,却也是为了自
这么多年熬下来,谁敢说自己过得容易?
陈王跌坐在地:嚎嚎大哭。
陈王妃眼眶通红,手脚发软,硬撑着在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把,强行挤出来几分气力,冲上前去,劈手给了他两巴掌。
“怪不得父皇说你是失心疯了,我看你疯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两个嘴巴抽完,又匍匐在地,给天子叩首:“父皇,他是病得重了,脑子糊涂,连自己说了什么胡话都不知道了。儿媳代他向您请罪,这便与他一道往宗□□去静养……”
陈王泪眼朦胧的看着妻子单薄的背影,如何不知她是为了保全孩子,也是担忧天子一怒之下取他性命。
是啊,他是该疯了,天子亲口说他失心疯了,他怎么能不疯?
众人眼见着陈王忽然间从地上爬起来,手舞足蹈,又哭又笑,状若疯癫,一时默然。
陈王妃伏在地上,几乎克制不住哽咽声,诸王物伤其类,也不由得落下泪来,只是顾虑到天子驾前,便赶忙小心遮掩了。
天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胸膛缓慢的起伏着,神色嘲弄的看着这一圈人。
刘彻在侧冷眼旁观,不由得在心底暗叹口气。
他跟空间里边的老伙计们道:“这就是所谓的父亲不懂得儿子,儿子也不懂得父亲啊。”
诸王只见到了他这个皇孙吃肉,却没见到他这个皇孙挨打。
他假死远遁是真,但遭遇过一次几乎足以致命的袭击,这也是真的。
天子为他收拾摊子,亲手将他扶上帝位是真,但前提难道不是他稳定社稷,展现出了一个储君该有的才干与韬略?
但是在诸王眼里,这一切都与大位无关,他们只能看到最表层的缘由所导致的结果——天子宠爱东宫,爱屋及乌,也宠爱东宫皇孙,所以即便皇孙犯下了这样大的过错,也能不动声色的替他抹掉,与他天下!
所以说,儿子们其实并不懂得父亲。
而天子长久以来用怀疑与冷漠来对待诸王,首先以君主的威仪来震慑他们,其次以家主的严厉来斥责他们,几时又曾经显露过慈父之爱呢?
所以说,做父亲的,其实也不懂儿子。
两方相互不解,彼此猜疑,怎么可能不以悲剧收场呢!
如当下这般,陈王破防,诸王物伤其类,对天子心生怨囿,而天子也不痛快——老子我把镇国公主实为皇孙的事情捅出去,难道不是为了保全你们这些崽种?
刘彻暗暗摇头,见天子并不做声,遂亲自上前去将陈王妃搀扶起来:“王府里堂弟堂妹们年纪尚小,若是叔母也一并去了宗□□,他们又该交给谁来约束教养呢?”
陈王妃听他话中之意,仿佛并无追究子嗣之心,不由得暗松口气,感激之情大生,紧接着却又听他继续道:“而再反过来讲,若是让陈王叔孤身一人往宗□□去养病,长久的不见妻儿,只怕也于身体不益吧。”
陈王妃心脏一起一落,不知何处,唯恐他突然说要把自己全家都送进宗□□。
正惴惴不安之际,却见刘彻一掀衣摆,跪在天子面前,替陈王求情道:“宗□□森冷肃寂,哪里是能让病人久住的地方?倒是宜春宫地处于春晖湖东侧,景致极佳,气候宜人,不妨让叔母和堂弟堂妹们陪同叔父前去养病。”
“左右那从前也是庄宗皇帝为亲王时修建的别院,索性将其赐予陈王叔吧,祖父以为如何?”
天子转目去看他,神色有些复杂:“如此忤逆不敬,没有罪责也便罢了,如何还有了功勋,竟要朕赐下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