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群人彻底走远,他才回到原先的落脚之处,将荀承从花丛中刨了出来。
以他熟练的手法,被打晕的荀承不会有任何损伤。只是情急之下手劲颇重,荀承约莫会昏睡小半日。
现在需要头痛的是,荀承醒来定会闹腾,要如何解释安抚,成了一个大难题。
想到荀承先前提过一嘴的傅叔,顾元达心中微动。
之前他就在想,原主两个未成年是如何跋山涉水,成功跑到义军阵前的。如今想来,他们大概率与童氏一样,有部曲保护,这才平安至今。
部曲,私兵也。
秦汉世家大族为门客、部曲、佃农提供庇护,以此获得他们的依附与效力。
以荀家的家世,拥有部曲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之事。
荀承口中的傅叔,约莫就是门客部曲之流,而根据荀承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原主二人应当是瞒着其他人,甩开所有部曲,悄然犯险。
既如此,与其想着怎么解决荀承醒后的闹腾,倒不如,到附近转转,找找所谓的“傅叔”。
以原主二人的脚力与随身之物,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那位傅叔一定就在附近。
半日后,酸枣营地。
帐外彤云漫天,被落日染红的烟霞疏疏朗朗,漏下几许余晖,洒入帐中。
袁绍已半日未曾离开主帐,两侧亲卫拱立,禁止任何人谒见。
袁术穷极无聊,又满心惦念着玉玺,在袁绍帐外绕来绕去,佯装无数次散步路过。
袁绍的亲卫皆素质过人,每当袁术路过便施以简礼,随即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从不多说一句话。
终于,在袁术绕到第十九圈,肚子发饿,决定先去进一进食的时候,帐内突然走出一人,身着传信兵的衣饰,左右寻探,最终将视线对准他,行以一礼。
“袁将军,车骑将军请你入内。”
袁术不明所以,以为袁绍终于腻烦了他的小动作,决定见他,兴冲冲地入内。一掀开帘帐,就瞧见袁绍跌坐在榻边,地上散着一块绢帛,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
袁术走进几步,错愕地发现袁绍面色惨白,俊伟的面庞沁着细薄的冷汗,垂在膝间的指骨微微颤抖,无法自持。
他大惊失色地赶至袁绍身边,试图将他扶起:“本初,汝无恙耶?”
袁绍抬头看他,涣散的瞳光点滴聚集,蓦地抓住他伸来的左手。
力道极重,近乎穿金断玉,深深刻入袁术的肉骨中。
袁术吃痛,下意识皱眉,到底没将他的兄弟甩开。
“发生了何时?若身体不适,我立即去唤医官……”
“袁术——”这是十多年以来,袁绍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袁术莫名多了一份不祥的预感。
他忐忑地等待下文,却见袁绍疲惫闭目,似乎耗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下一句话,“去看地上的缣帛。”
袁术依言拾起地上的帛书,只一眼,双瞳剧震。
「董贼狗行狼心,尽屠京畿袁家满门。」
寥寥几字,如蒺藜入目,视野所及皆是猩红。
袁术惶然丢开缣帛,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咬牙恨声:“董贼毒辣辜恩,竟敢如此!我必生啖其肉!”
京畿袁家五十余人,皆为袁家主支,与袁绍兄弟血缘极近,不是他们的亲叔伯,就是他们的亲兄弟与堂兄弟。
当年洛阳兵/变,袁家逃离避难,只送走了袁家女眷、稚子与部分男丁——袁绍兄弟正是其中之一,真正的族中支柱,袁隗、袁基等人,皆留守朝廷,以备京中之变。
并非他们不想逃。只世家大族,扎根于朝堂,一言一行皆为世家绵延。袁隗与袁基居三公九卿之位,逃不了,也不能逃。
袁绍袁术原本以为,董卓一直致力于拉拢世族,积极为党锢平-反,袁家乃世家之首,并且袁隗对董卓有提携之恩,世间之人在乎门生乡党,董卓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们袁家做的太绝。
留在京畿的袁隗也是这样想的,他甚至还颇为乐观地认为董卓毫无根基,夺权后必定要仰仗袁家的人脉,甚至将权柄拱手奉上。
袁绍袁术虽没有这么乐观,但他们也下意识的认为——不管出于哪个层面,董卓都不敢对袁家做什么。
他们举义兵只是顺应大势,不敢堕世家仁义之名,并不是真的想跟董卓拼个你死我活。这才屯兵在酸枣,久久不肯西进。
——只要董卓发现他们屯兵不进,肯定能知道这一点,与他们心照不宣,彼此安好。
他们是这样想的。
哪知董卓这厮当真榆木脑袋,胆大吞天,宁愿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袁家留在京畿的五十个嫡支全部杀死。
随便拉一个头脑清醒,思维正常的人,都做不出这种事。
“本初,如今我们应当怎么办?”
袁术六神无主,仓皇而问。
袁绍久久不语。
对于当下时代的人而言,“家族”二字极其重要,是一个人立足官场乃至乱世的根本;“人才”,则是“家族”最重要的根基与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