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交关之际,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一些好笑。

支离破碎的神魂和奄奄一息的身体。何其般配。

他自嘲似地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低下了头,靠近面前那汪小小的水潭,手指攀上玉清池俊美得有些邪气的面容。

微凉的指腹从斜飞入鬓的长眉,到纤长眼睫、乌沉深邃的眼廓、俊挺的鼻峰最后到薄薄的唇瓣,一路向下,满含着不舍和留恋,一点一点抚过此生最为眷恋之人的每一寸面容,直到水面映照出的幽寒凤目的眼尾隐隐沁出了点点泪光。

眼中微微酸涩,洛云寰却始终不忍闭目,仿佛要将眼前这张面容深深印刻在灵魂之中,即使魂魄散尽、消失于天地之间,还能在残魂碎魄中留下些微印记。

然而此刻守在洞窟之外的观泽眼见面前结界禁制骤然消散,心知藏身在洞窟里的仙尊已经油尽灯枯、灵力用尽,心中大喜,旋即率领鬼域邪修浩浩荡荡追入洞中。

可待众邪修绕过七拐八弯、曲曲折折的甬道来到洞窟尽头之时,却看见曾经的三界之主、九霄鬼帝玉清池满目平静独坐在地,一手支颐垂眸凝视眼前的一方水洼。

观泽双目圆睁,愣了一瞬,先是惊诧不已,随即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转头对随他而来的鬼修将领道:“想不到堂堂鬼帝,一方霸主,临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竟是顾影自怜!”

“哈哈哈哈哈!”鬼域邪修大军爆发出震天长笑,观泽的副手一脸谄媚之色,“观泽大人,这玉清池不过就是一个无知小儿,此时为您的威压所折服,自知命不久矣,怕不是一时竟给吓傻了!”

观泽脸上更显得意之色,其他邪修见此纷纷上前,褒扬奉承之语不绝于耳。玉清池沉疴难愈,早已无力回天,观泽脑中早已开始勾勒不久之后自己成为鬼帝之印的主人、称霸鬼域的模样,如今众手下对其百般赞誉自然无比受用。

可就在观泽志得意满之时,眼前本该气尽之人忽然起身,拄剑而立。

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玉清池虽然黑袍斑驳破败,胸口血流如注,当风站立也难掩周身风采。

“你们来了。”他平静开口,声音不喜不怒,冷若冰雪。

不知为何,观泽忽然皱起了眉,心中卷起一阵异样的不安:不过几日未见,他竟觉得眼前这个玉清池和他认知里的玉清池有些太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心中忐忑不安,观泽下意识放出一缕鬼气试探玉清池的气息,可这人周身散溢而出的森森邪气确实属于玉清池无误,而他胸口难以愈合的伤口也正昭示着他不堪长久的性命。

“玉清池,你已走投无路,速速交出鬼帝之印!”观泽手下将领却未察觉到面前之人的异样,见观泽沉默不语,便径直开口逼问玉清池。

“鬼帝之印于如今的我来说已无任何作用,既然你们想要,给你们又何妨。”

“玉清池”的声音冰冷,语气平静,虽无往日睥睨天下的气势,却更显清冷出尘。

“只是我有一个要求,还望诸位应允。”

“哈哈哈哈!”观泽副将闻言狂笑出声,“玉清池,你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如今苟延馋喘的模样!今时今日可还有你与我们谈条件的余地?”

“我的要求很简单,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损失和伤害。”玉清池丝毫不理会他的嘲讽,翻手收起长剑转而召出邪气凛凛的鬼帝之印。

他将鬼帝之印托在手心上空,散发着森寒邪氛的鬼印在他手中缓缓转动。

玉清池微微侧目,不动声色望向倒落在地的“洛云寰”,道:“九霄仙尊是我的授业恩师,与尔等并无深仇大怨,他本非鬼域中人,还望各位能放他安然离开。”

“笑话,”鬼修将领恨声道,“自古仙鬼不两立,仙道中人平日里也不曾轻放一个鬼修,我等怎可斩草不除根?玉清池,你——”话音未落,却听观泽骤然发出一声怒喝:

“玉清池,你在做什——不对,你根本不是玉清池!你、你到底是谁!”

观泽一直觉得眼前的局面莫名蹊跷诡异:那日灵夙重创玉清池后,他分明看见玉清池伤重昏迷、几欲气绝,彼时九霄仙尊洛云寰尚有余力一战,为何短短数日过去,玉清池却清醒如常,反倒是洛云寰昏迷不醒?

心下犹疑,观泽忍不住去看他一直没有注意的洛云寰,却见对方呼吸均匀、气息平稳,身上萦绕着术法的痕迹——他根本不是因伤昏迷,而是被人施了沉睡的术法。

此地会对他施法的只有玉清池一人,可玉清池为何要对九霄仙尊施法?是别有居心,还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观泽心中一闪而过,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