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人是行事乖张,性情阴鸷的九霄鬼帝也好,是张扬不驯,潇洒恣意的云海天城弟子玉清池也好,自己和他相处得每一天都珍贵得像是偷来的一样,他又怎会想要离开呢?

“你如今已身在鬼域,当年祸害你的罪魁祸首也已经伏诛了,我再也没有任何未了的心愿,身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洛云寰晃了晃手腕,金链子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我不会再走了,你放心吧。”

可玉清池仍旧摇了摇头,捉起洛云寰缠着金锁链的手,小心翼翼地贴在脸颊边。

“师尊,我害怕。”

堂堂九霄鬼帝,三界至尊,在洛云寰面前竟像一个脆弱无助的少年,和昔日云海天城里的小弟子的影子渐渐重合。

“师尊,我之前不愿称你师尊,是觉得心中委屈,故意想要气你。你别因为这个生我的气,我就是你的弟子玉清池啊……”他说着,抬起头来,细长的眸子氤氲着一层水汽,望向洛云寰的时候眼中一片波光粼粼,澄澈好看,和当年的玉清池一般无二。

洛云寰心中一软,想说自己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他生气不肯认他是玉清池、不肯认他是自己的弟子,分明是因为——

想到此处,洛云寰忽然怔住,微蹙起眉头。

对啊,说起来,自己又是为什么生他的气?他怎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玉清池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还在生气,更加委屈地低下了头,把头靠在洛云寰膝盖上,还像小时候那样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可他如今早已成年,身量抽长,脑袋也不像小时候那般玲珑可爱,加之又不知控制力道,一时竟将毫无防备的洛云寰撞得仰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四肢缠满的根根锁链相互碰撞,发出惹动人心扉的细细声响。

“师尊,我小时候每当犯了错,便到你膝下跪着求饶,往往还没哭上几句,你就心软了不再生我的气了……师尊,这次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洛云寰简直快被他气笑了。他竟然管这叫“求饶?”

确实,玉清池打小就是个不安分的孩子,年少时在云海之顶修行,三不五时闹出些事端。他当时身为掌门嫡徒,云海天城首席弟子,地位尊崇,性情疏冷,因此长老们轻易不上他这告状,然而一旦告状,那就代表着玉清池闹出了鸡飞蛋打的大乱子。

譬如说烧了弟子们修建的修仙馆、不慎砸了长老们的炼丹房……

每当这个时候,玉清池便会跪倒在他的腿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自己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然而他越是哭,身体却越靠越近,到了最后,不但把整个脑袋埋在了他的怀里,甚至还趁他不注意整个人爬到了他身上,细瘦柔软的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肩膀,靠在他耳边软软地撒娇:“师尊,弟子错了,再也不敢了……”

洛云寰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中,而这边的玉清池的手忽然攀上了他的腰间,灵活的手掌宛若灵蛇在他的腰上游走。

洛云寰身体一僵,有些排斥地想要躲避,而那只手却在他的腰窝处停下了动作,随后指间略一使力,从他的腰带上取下了一样东西。洛云寰下意识侧头去看,只见玉清池的手指上拈着一个小小的石头挂饰。

这个挂饰朴素简洁,平平无奇,无论是整体打磨的线条还是做工都很稚嫩青涩,与他曾经仙道第一人的身份完全不搭,可他却记得这个挂饰是焰云师尊飞升的那年自己生辰时,玉清池亲手做了送他的生辰礼物,他十分珍惜,日日佩戴在身侧。

“师尊……你看,你一直带着的饰件,是我亲手做了送给你的。”玉清池轻柔和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仿佛数十年前茫茫云海之顶怡人的微风跨越过时光再次吹拂着他的鬓发。

“……是我到云海深处挑选的灵石,没有用法术,亲手一点一点打磨了好几个晚上。我觉得好看极了,可是你生辰那天,我却不敢送给你,因为我看见风月他送了你一柄很好看的玉笛……我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礼物不堪入目,我怕师尊你不喜欢……”

洛云寰阖上眼眸,长睫微微颤抖,似陷入了过往的记忆中。

是的,时至今日,他仍清晰得记得玉清池送他生辰礼物的场景,甚至那是对方脸上忽然飞起的红晕和递上礼物时细细发颤的指尖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玉清池说的,风月曾在同一天送过他一柄玉笛?这件事为何他却没有印象了呢?

玉清池不知他心中所想,犹自细碎地呢喃:“……我很高兴师尊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师尊珍惜和我的每一个回忆亦如我对师尊之心,因此即便魂魄被拆解再又融合,我也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始终是师尊的弟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