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到乌云台了,这里是她从前做梦都想要来的地方,但她从未想过违背李梦梅的意思,偷偷来此。
而是想等着他主动开口,有朝一日告诉自己他丹药已经练成,然后亲自带着自己来看一看这建造在山峰上,听说仿若云上天宫的乌云台。
她梦里都想,也盼着有那样一天。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她觉得好生讽刺,她信以为真的男人,说将女儿捧在手心做至宝的男人,却连女儿失踪后,他连找都没有去,哪怕他打发几个人去敷衍一二也好啊。
但他没有!不但没有,还让自己最是信赖的狻猊假冒红豆的字迹给自己写信。这期间到底是耽误了多少时间,她已经不敢再去想,红豆是否还活着了。
所以她不敢再想红豆是生是死的问题,只能去验证另外一个消息了。
多么希望那些都是传言罢了,但她又想,怎么平白无故空穴来风呢?总是有迹可循,才会有这传言才是。
所以她想看看,这乌云台究竟是二爷炼丹的地方,还是他藏他那宝贝儿子的地方。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她扶着车壁想要起身来,但因连日来对女儿的担忧,加上李梦梅这段时间的冷落,使得她这心神难熬,身体也肉眼可见地削瘦下来,没了一点属于活人的那种光彩。
所以如今没带着侍女的她,几番想要爬起来,竟然都是那样艰难。
她身边的人,她现在谁也不敢相信了,总觉得他们都像是李梦梅的眼睛。
因此只让狻猊偷偷带着自己出来。
外面赶车的狻猊时刻都关注着她在马车里的动向,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吁’地一声,扯住了缰绳,使得马车停了下来,然后回头打开车帘,“怎么了?”
阿媛满脸狼狈地看着他苦笑,“你扶我起来。”
狻猊心头不由得一疼,连忙上前将她给扶着坐起来,又在车壁旁边固定的桌子上拿起水壶,给她倒了杯水。
阿媛接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连日来的焦虑,使得她的身体不但变得孱弱,连带着如今这杯盏似乎都有些握不紧的样子,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她发现狻猊盯着自己的手看,垂眸自嘲一笑,“都是报应啊!”道了这么一句后,她便不在说话了,将那水仰头一口气给喝完,将杯盏放下来,朝着红着眼睛看自己的狻猊道:“走吧。”
应该再过半日就到乌云台了。
据说乌云台下面有一处小村子,到时候在那边稍微歇息一下。
狻猊看着她这副样子,欲言又止,但那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化成了一句:“你先休息,睡觉醒来就到了。”然后退出马车放下帘子,继续赶着马车。
他也不敢走得太快,生怕叫里面的阿媛不舒服。
所以他们是当天夜晚才到的。
这乌云台果然是个好地方,月朗星稀,那夜空尤其好看,并没有城里仰头就看到的那种漆黑,这种黑里在那些星光和月光的照耀下,透着一种属于星空的蓝色,很美。
只是这终究是山里,风到底是比那城里的还要凉不少,阿媛在狻猊的掺扶下了马车,拉紧了身上的红色披风,仰头看了看这片美色。
往村子后面的山上看去,依旧是能看到那山上仿佛从云里透出来的点点星光,仿若那神仙住的宫殿一般。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她赞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朝狻猊吩咐,“你也来过几次,可晓得这村里的人家可靠?找一处先歇息,明日一早再上乌云台。”她由始至终都觉得,那李梦梅的儿子就藏在乌云台里。
狻猊应了声,天色的确是有些暗了,想着阿媛这身体的确不合适半夜上山,那夜深露重的,她如此单薄,如何受得了?
于是便在马车停放就近的人家去敲门。
说起来他也是来过这乌云台几次,但每次都像是那鸿雁一般路过这村子,并未停驻下来,因此对这村子也不熟悉。
因此从这户人家口中得知,这村子里都是些寻常人家,也是没有多余的房屋,只怕招待不得他们了。唯独村子里那大户方家。
但又有些遗憾,“那方家虽有父母在,但因他们家姑娘是个寡妇,如今带着儿子在那里过活,为了避免相邻口舌,她自己又是个十分自爱的,一般不愿意招呼客人。不然的话,这村子里也就是他们家有多余的房屋待客了。”
狻猊听罢,也没多想,打算去试一试的。
反正他不能委屈了阿媛继续睡在马车里。
但是想着那户人家还在后头,倒不如将马车直接赶过去。
于是便折身回来上了马车,怕阿媛担心,便同她解释着,“村里那边有一户人家,不过村里人说是个寡妇带着个儿子,但我想她到底是有父母老人在,小姐您又独身一人,该是能接受的。”
他自顾说着,却不想这些个信息到了阿媛脑子里,一下就转换成了别的样子了。
阿媛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后,就马上脱口道:“我知道了。”那声音里带着一种探寻到真相的雀跃。
狻猊甚是疑惑,回头拉开车帘。“小姐怎么了?”尤为担心。
阿媛脸上的冷笑在车壁上那朵淡淡的火苗里慢慢浮起来,带着些恍然大悟,“藏得真好,什么寡妇人家,只怕就是那女人和他的儿子吧!不然这样偏僻的村子,怎么会有那样的大户人家呢?”
狻猊一怔,觉得阿媛多半是因为这事情过于急躁伤神,不然怎么会这样想呢?
但是狻猊不知道,女人有时候的走投无路,然后因为一点点无关紧要,甚至看着毫无相关的线索,就无中生有。
其实,恰恰所得的便是最终的真相。
只是因为这真相所得,没有一点实质的证据和逻辑可言,所以大家是条件反射地不相信。
更没有当一回事。
可是现在阿媛坚定,那院子里住着的就是李梦梅的那个女人和儿子。
狻猊见着她几近扭曲的脸上,满都是坚信这个猜测结果的表情,也只能作罢。“那容我去探一探。”
阿媛没有拦他,但也知道如果那里真住着李梦梅的儿子,怎么可能没有暗卫保护?不过幸好他们就一辆马车进村,又是这个时辰,所以没有惊动人,不然的话,只怕早就被那些暗卫发现了。
于是只与狻猊说道:“方才我们进到村子里的时候,经过一片竹林,你把马车赶到那边,我在车里等你。”现在她什么都不怕,更不怕鬼,反而只怕惊动了那宅子里的人。
狻猊有些担心她,但也考虑到了这样将马车一直停在这村口,若真叫阿媛猜对了,那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若是他们人多,自己也难保阿媛的安危。
于是便听了阿媛的安排,将阿媛送到那竹林里去,然后一个人踩着夜色朝着那户人家去。
阿媛坐在马车里,将那灯火都给撤了去,很快她就适应了这夜色,然后慢慢地拨开这车帘,朝着外面的夜色探去。
夜凉如水,但因为那清新的风吹过,带着些竹叶的香气,让她一下觉得有了些精神,捡起披风穿在身上,扶着车辕便从马车上下来。
她是个弱女子,但那一双手上,也是沾满了无数的鲜血,所以即便是一个人在这荒无人烟的竹林里,也不会觉得害怕。
她在马车旁站着,举头望着这天上的明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红豆。
思绪正沉寖在其中时,忽然听到竹林里有声音。
她怔了一下,目光敏锐地朝着那发出声音的地方望过去,却是没见着半个人影。
不过她很清楚地听到了呼吸声,就像是一个从水中捞出来,濒临死亡的人在疯狂地呼吸着。
她心中甚至疑惑,控制不住好奇朝那呼吸声传来的地方慢慢走了过去。
很快便借着这月色,看到了那满是落叶的地面,躺着一个人。
那人瘦得可怕,叫阿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理解了什么是枯瘦如柴。
这不是那些闹灾的年头,怎么可能有人能饿成这副样子?她不是心善,是好奇多一些,所以又走近了一点,想要看清楚到底怎么会有人饿成这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呢?
不想这一走近,看着那张和自己有些相似的脸,阿媛的呼吸就忍不住急促起来,心脏和她的恐惧惊吓似乎要一起从喉咙里争相冲出来一般。
但这样的情形下,最终她什么都没发出来,只跌跌撞撞地跌坐在那人的旁边,然后满脸难以置信地伸手捧着那张看起来肮脏不已的脸,她脸上为数不多的肌肉不断抽搐着,张着的檀口半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弯下身扑在那人身上无声流泪。
她不知道,远处那竹林里还站着一个双镜。
他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天,一边还要防着那宅子里的人,一边还要给这李相思吊着命,是何等难熬。
好在浮生的帮忙下,终于将这阿媛引来了这乌云台。
不然的话,他还不晓得等多久呢!
早就从浮生的飞信中得知,那狻猊只带了阿媛一个人来。
当然了,把他们身后的章邯之忽略不算人的话。
不过章邯之隔他们中间有一大段距离,所以双镜也不大担心被发现,只是有些为难,怎么将这李相思扔给阿媛,又能让阿媛认定了李相思如今这副样子,是那珍娘母子所为呢?
他还没想到个两全的法子,没想到这阿媛居然主动到这竹林里避着些。
这样的好机会,他自然是不错过,马上就将李相思扔来了。
如今见这母女俩终于团聚,也默默退场,免得在待下去,反而让章邯之给发现了。
而此刻的阿媛再也忍不住,她看着眼前的女儿,怎么也不敢相信,红豆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她的哭声也止不住了,“红豆,娘的红豆,你怎么成了这样?告诉娘是谁害的你?”
可不管她怎么哭得痛彻心扉地问,李相思也发不出一点的声音。
她现在唯一的声音,也就是呼吸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