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淡淡应了声,坐到餐桌前。
一旁候着的佣人,小心翼翼送上套新的餐具,摆放在她面前。
“小琪,怎么和姐姐说话呢。”秦父低声斥责了句,随即抬头看向辛夷,儒雅随和的面庞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小夷,这些天去哪了,你爷爷很担心。”
“去升了个级。”
辛夷拿起锋利的刀叉,银白刀身倒映出她黝黑深沉的双眸。
“升级?”
秦贺的手微微颤栗,低哑嗓音里透出几分焦躁,“二妹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少玩点游戏。”
辛夷侧过头,看向他不断打颤的身躯,“大哥,你该吃药了。”
秦贺呼吸有些急促,强调道:“我吃了!现在感觉很好,很好。”
“哦。”
她低下头,不再多管闲事。
秦父拧拧眉,看向啃着指结,跼蹐不安的长子,“小贺,回房间去。”
“我说我吃药了!”
没有丝毫预兆,秦贺猛然暴起。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哐哐”锤打着面前的桌面,餐盘中散发着甜香的小蛋糕,转眼间化为一滩恶心的糊状物。
“你们聋了吗!”
“废物!他们才是废物,滚远点,别看我、别看我……都滚啊——”
他挥舞着粘满奶油的青紫拳头,神魂恍惚,疯疯癫癫。
飞溅的油渍落在身上,秦琪眼帘轻颤,小心翼翼收起怀中褪色老旧的小风车,掏出雪白餐巾,用力擦拭着溅到油渍的手背,直到搓到皮肉通红冒出细密血丝。
她依旧没有停手,机械地揉搓着。
好恶心!
好恶心呕!!
太脏了,为什么擦不干净,为什么——
她眼眶潮红,瞳孔放大,胸口剧烈起伏着,口中吐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嗬嗬,该死,都该死……”
望着疯疯癫癫的两兄妹,辛夷放下手中的刀叉,胃口全无,数月不见这两位病得越发重了。
瞥了眼主座,依旧在全神贯注吃着午餐,对眼前事充耳不闻的父亲。
辛夷沉吟片刻,身为在场的唯一正常人,她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瞅瞅愈演愈烈的两兄妹,她从桌前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裙摆褶皱。
而后,反手掀翻了面前的实木长桌——
“哐当!!”
桌面上摆满的酒水餐盘,摔了一地。
醇香酒液从破碎瓶中蔓延开来,与油腻的食物、碎裂的餐盘混成一团,不分你我。
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两兄妹惊呆了,像是惨遭锁喉的尖叫鸡,嘶吼、絮叨戛然而止,餐厅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都傻站着干嘛?”
辛夷面不改色的拍拍手,看向一旁候着的佣人,“还不快送他们回房间。”
“是是,二小姐!”
佣人们如梦方醒,熟稔的一拥而上。
死盯着至少两三百斤重,四脚朝天躺在地毯上的实木餐桌,两兄妹吓傻了,像是温驯小奶猫,在佣人搀扶下离开了餐厅。
秦父沉默稍许。
他丢开手中刀叉,从座椅上起身,“小夷你的力气?”
辛夷接过佣人递来的手巾,擦擦手,“父亲,我说的他们也包括你。”
“放肆!!”
秦父面上儒雅温和的面具,出现裂纹。
他正要怒叱,就看到对面的逆女挑挑拣拣,拎起只一米多高的实木座椅,旋即雀雀欲试地瞅向自己。
“……”
“……”
呵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秦父瞬间怂了,追随着前面一双儿女的后尘,在佣人的搀扶下匆匆离开了餐厅。
凝视着父亲仓惶离开的背影。
辛夷心中郁气散去不少,就是掀桌子太浪费食物,影响也不好,还是找机会套麻袋暴打他们一——
哦不!
至少要揍上十顿八顿的。
她哼着小曲,心情愉快地丢开椅子,走出狼藉不堪的餐厅。
秦家曾经是典型的封建大家族,靠着祖传的疯,还有经商头脑,挺到了现在,进化成一个封建的资本大家庭。
有底蕴有历史,又不差钱。
秦家老宅可谓是,修建的十步一景,百步一画。
辛夷行走在阶柳庭花间,看着周围生机盎然的满园春景,眼中流露出几分讥讽,再美的景色,也藏不住秦家人流淌在骨血里的疯魔。
秦家有家规。
小辈在搬出老宅前,必须住在一起。
当然不是住在同一间房,这里的“住在一起”指的是住在同一座楼。
辛夷的房间在三楼。
踩着一层层铺着厚重绣毯的阶梯,她在二楼拐角处,遇到了面色苍白的秦琪,她手中依旧攥着那只褪色小风车,精神有些萎靡,不过状态好了许多。
吃了药,目光清明。
辛夷抚摸着自己的拳头,“你在等我?”
“不是。”
秦琪面色微僵,否认道,“我就是想下去走走,散散心。”
想到方才餐桌上少了一个人,辛夷顺嘴问了句,“母亲还没回来?”
秦琪面色阴郁,“回来了,住了两三天又被父亲送进去了。”
“哦。”
话罢。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辛夷拎着包,与她错身而过朝楼上走去。
秦琪扭过上半身,踟蹰着,还是开口喊住,“等一下,衍哥打电话给我了。”
辛夷反应了下,才想起这人是谁,“哦。”
秦琪摆弄着手中的小风车,“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衍哥发现你失踪不见问我你去哪了,我不想撒谎,就告诉他——”
“你死了。”
“他狠狠骂了我一顿,我好难过又好开心,他终于肯理我了……”
“你想说什么?”
听着她的絮絮叨叨,辛夷有些不耐烦。
“姐姐,你去见见衍哥好不好。”秦琪霍地抬起头,满面兴奋道,“你才是他的亲妹妹,见到你他一定很开心!”
哥哥开心了,说不定就能原谅她!
“不见。”
辛夷耐心告罄,抬腿离开。
一位从小到大,都没真正见过一面的哥哥,就算亲生的又如何,有见的必要吗?
完全没有。
说起来辛夷的身世也是离谱,放在文学作品里,都会让吐槽一句“真够戏剧化的”,她是真假千金中的假千金,还是被故意调包,送入豪门的。
不过和传统“真假千金”文学,不同的是。
辛夷不是自家血脉的事,从始至终秦家老少心里都门清。
她是秦家掌门人,秦老爷子亲手调换的。
十八年前。
一场连环车祸,致使两位孕妇同时早产,秦琪生母死在大出血中,小小的婴孩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
辛夷的亲生母亲是位医生。
然而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她空有一身本领却无从施展,生下孩子不久就昏死了过去。
看着血淋淋的场景,秦老爷子犯病了。
一家子神经病,这话多数情况下是在骂人,但放在秦家却只是阐述事实,秦老爷子患有精神障碍,犯病后的思维和行为完全是混乱的,无法受控。
他将两个小小的婴孩,进行了调换。
秦父在外有不少私生子女,秦琪的亲生母亲便是他的情人之一,见犯病后的父亲,挺喜欢这个别人家的孩子。
他索性将错就错。
比起亲生孩子,这个别人家的女儿,反倒能助他获取到更大利益。
人生的际遇格外奇妙,辛夷这个假千金,在充斥着精神障碍与豪门纷争的大家族中,度过了相当糟糕的幼年。
除了钱,她一无所有。
然而对于孩童来说,金钱是最无用的东西。
而换到普通中产阶级的真千金秦琪,却拥有了一个正常且美好的童年。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那对夫妇还是发现了真相,他们第一时间联系了秦家。
若是意外互换,他们还不会如此急迫。
只是这明显不是意外。
秦琪五岁之前有关血型的信息,都被动了手脚,他们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亲生女儿情况怎么样了。
然天不遂人愿。
就在夫妻俩赶往秦家的路上,又是一场车祸。
夫妇二人下意识护住了车上的孩子,尽管他们清楚,那并非自己的亲生孩子,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
最终两条大人的命,换回了一个孩子的命。
辛衍,就此成了孤儿。
秦琪则回到了秦家。
真千金的到来,并没有对辛夷生活产生太大影响,她依旧是秦家二小姐。
只是在得知亲生父母,是死在来寻找自己的路上后,五岁半的小辛夷藏进衣柜里把自己关了一晚上,第二天主动更改了自己的姓氏。
从“秦夷”变成了“辛夷”。
无论秦家有着怎样泼天富贵,都无法改变,这里的氛围不适合正常人长期生活。
辛夷亲眼目睹了,原本天真烂漫的秦琪。
抱着她心爱的小风车,是怎么“腐烂”在这座深宅大院中……
十几阶楼梯的时间,辛夷回顾了遍跌宕起伏的前半生,末了感叹句:“遇到秦家,辛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辛家夫妇车祸身亡后,秦家主动提出,为一夜间成为孤儿的辛衍提供金钱援助,不过被拒绝了。
她没见过这个亲哥哥,只在秦琪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
现在,似乎是在政府部门工作?
辛夷也不太确定。
到了三楼,穿过条铺有厚重长毯的走廊,她推门走进卧室。
【猫呢?】
系统左瞅瞅右看看,没在房间里发现活物。
“墙上挂着。”辛夷甩掉脚上高跟鞋,换上双柔软舒适的棉拖。
系统:【???】
它环视卧房的墙壁,末了在床头上方,发现只劈叉扒在墙上的黑白奶牛猫布偶。
唯一的小宠物,竟然是布的!
心疼崽崽……
它痛心之余,再次动了歪心思,哄劝起辛夷回床上休息今晚不要修炼了。
她目光瞬间犀利,“你又想用我的身体,干什么坏事?”
【怎么会呢?人家是那样的统吗!】
辛夷:“……”
你是。
她换上睡衣,简单整理了下床铺。
而后在系统期待的目光中,从空间手镯取出只灵藤编制成的蒲团,盘腿坐了上去,睡觉是不可能睡得,绝不能给系统任何可乘之机。
刚到蓝星,辛夷就发现了。
蓝星上也是有灵气的。
商业街那片灵气稀薄,几近于无,而徐宅附近绿化做的不错,有不少百年老树,灵气浓度要高上许多。
订好闹钟。
辛夷摘下通讯器,放置在一旁。
她闭目冥想稍许,静下躁动的心神后,从空间手镯取出一瓶灵液,抬手捏诀入定修炼。
月落日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落地窗内。
在订好的闹钟响起前一秒,辛夷从入定中清醒过来,洗漱后,简单吃了几口佣人送上来的早餐,她换下舒适的睡衣,戴起墨镜离开了卧室。
楼外的花园中。
秦贺正站在六角亭中,投喂涓涓流水中的胖锦鲤,他的精神状态不错,神态严肃认真,和昨日发疯时的模样仿若两人。
这位,是经过多轮严苛筛选。
接回秦宅,当做继承人培养的,他有着不错的经商天赋,最重要的是从小到大,他每次心理测试都是健康。
没想到十八岁后。
还是没能逃脱。
看到辛夷,秦贺微笑着招手,“二妹,吃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