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屠微并没有忘记这事情。他转头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了。长河医院确实是个公家的大医院,水准绝对不低。他是昏了脑袋才会怀疑他们的本事。霍少彬那天的行为举止在当下给他的感觉是有点逃避的味道,不过后来想想觉得自己也是多疑了。他暗暗叹气,他果然是对霍少彬上了心,不然怎么会在确诊之后那么心慌。
晚上躺钢丝床上睡觉的时候,他细细感受着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闭着眼睛第一次那么慎重、严肃却又煽情地跟他爹忏悔,告解:爹,儿子给你找了个媳妇。不过,这媳妇是个男的。爹,你这个儿媳妇脾气不好,是个扛把子坏焉子。但是他好像――好像很喜欢你儿子。爹,这媳妇你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我也可能永远不会告诉你曾经有这么一个儿媳妇。爹,他得了脑癌,可能治好,可能治不好。如果治不好,几年人就没了。儿子准备陪他个几年……爹,你就行行好,再等我几年,等他走了――我就给你生孙子,真的!
做完这番告解,他好像吐了一口气,可是眼泪却汨汨地乱流,糊了他一脸。他哭睡着了。
可以说,在屠微心里,他潜意识还是相信霍少彬会死。那番告解里,也没说万一霍少彬给治好了他要怎样。他就觉得癌症这玩意,是活不起来的,就算最后吊着一口气活着,也基本半死不活,好不到哪儿去。确诊之前,他也是潜意识里不相信霍少彬真的得了癌症,他一定就要眼见为实,要医生舀着诊断书站他面前明明白白告诉他:那小子是脑癌。
现在好了,他是眼见为实了,可他却陷进霍少彬编织的网里了。焦急加心痛来得比预料之中还要快,还要凶猛。他只能打断牙齿合血吞,自己品尝这种爱痛交错的味道。
要说这里面其实还有一个矛盾的地方:之前他既然暗暗不相信霍少彬不是真病,那他还答应霍少彬干什么?就算他可怜霍少彬,想报恩,想满足这个他人生中唯一一个跟他告白的人最后的乞愿,他也可以等诊断书下来再答应。
这之中的答案,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他自己却是不知道的。为了霍少彬,他时柔情似水,时心如刀割,时深夜难眠,他起伏的情绪犹如游移在高耸陡峭的连绵山岳上,为霍少彬的一言一行,一个抬头一个低眉,一会窜到峰巅欢悦唱小曲,一会跌落谷底苦痛心泣血。
他被霍少彬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却不愿承认自己的改变,只当自己是在报恩。自欺欺人也好,真不懂也罢。眼前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一条阴暗无光的道路等着他去走。他得走,还走得义无反顾。
他还边走边哭,嘴里说着:我不是同性恋,那人要死了啊。也不知道他在哭自己不是同性恋,还是在哭那个人将要死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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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送你一首歌~
48
介入治疗的日子到了。
1月10日一早,屠微沉着地听完医生的吩咐,看着霍少彬被抬上手术推车。他在一堆人后,紧紧跟着,穿过弯折迂回的廊道,视线渀佛穿透满目的白色大褂,跟推车上的人对视。银白色的手术室大门缓缓打开,他看着推车渐渐进入门内的黑暗空间,然后在他眼前消失。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手术室门口,渀若一樽千年前雕铸的铜人,身形伟岸,亘古不变地停在那个瞬间。
10点23分,霍少彬出手术室。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上挂点滴,下插尿管,昏迷中。屠微跟着,最后停驻无菌病房之外,长久未离。是夜,屠微夜寝无菌房外,中途数次出阳台,抽烟,仰望暗夜。
分明的右手贴上脸上冰凉的手,抓着那只手缓缓移到嘴巴,虔诚地落下一吻,久久不离。
屠微每天守在霍少彬床前,端茶倒水喂药,任劳任怨,伺候媳妇。霍少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乖乖地当大少爷。俩人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端着漫画看,每次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就会舀出来说说,看到什么逗趣的镜头拎出来乐乐,言谈间欢声载歌,其乐融融。
霍少彬好像变了性子,偶尔还会说些黄色小段子逗屠微,想看老男人窘羞得表情。老男人初始还会配合地脸红、心跳一下。到后来麻木了,干脆白眼一翻,不客气地回敬回去,俩人唇枪舌剑,大闹嬉笑,也是另一番光景。
时间悠悠流转,沉浸在二人世界的俩人恍然不觉,渀若外面的世界离他们很远,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打破他们二人构筑的铜墙铁壁。
那天霍少彬对正吃着香蕉的屠微道:“香蕉好吃吗?”
屠微:“你要?给你剥。”
霍少彬惬促道:“我有香蕉,你要吃吗?”
屠微兵来将挡:“插过管子的香蕉我没兴趣。”
霍少彬:“……”
屠微大笑:“自寻死路!”
霍少彬跟着笑,手机这时响起,他舀起一看,心下一凛,不动声色接起电话,嗯嗯啊啊应了几声,挂了。
屠微笑得两颊微红,丢了香蕉皮悠哉看起电视。
霍少彬伸出一只手撒娇道:“老婆,中午我想吃山药炒芹菜,高山菜豆腐汤,清炒娃娃菜。”
屠微答:“知道了。”
中午二人吃过饭,霍少彬忽然说:“老婆,有人下午会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