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到贤音开始,之后又见到那副女子小像,再到昨夜见到秦岁晏和贤音在一起,她好像就一步步走在别人设计好的路上,无知无觉地任由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娘娘。”少年有些羞耻隐忍的声音落在耳中,打断了她的沉思,“我识字不多。”
他也曾读过私塾,但不过短短半月而已,读的还是最简单的百家姓,现在早已忘了一干二净。
然而,出于某种私心,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说完后,保山便仔细听着屏风里的动静,心中好像有一排水桶在晃荡。
好在,琼瑰虽然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很快反应过来,轻声道:“那三个字,写的是荼无香。这种香很甜,但宫中似乎不多见,应当也是从西域来的,你听说过吗?”
上次琼瑰听他讲雪素心传来中原的方式时,便觉得这个少年还有教导他的人,应该对西域颇熟悉。
或许,能从他这里得到一点这种香料的信息。
山竹和苹果完全不理解琼瑰为什么问这些,都只默默听着。
倒是良梓隐隐记得,有一日她去勤胥殿服侍琼瑰洗漱,临出殿时,琼瑰好像对着一个小巧的镂雕香炉说了一句:“淡了也还是很好闻。”
难道她当时说的,就是这荼无香吗?
可是,陛下所用的香料,皇后娘娘若是喜欢,尽管向陛下要便是了,何必这样九曲十八弯地打听到一个花匠身上呢。
保山思索了一阵,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琼瑰失望时,忽然又听到那少年问:“娘娘是睡不好吗?”
琼瑰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保山却继续道:“若只是单单睡不好,燃荼无香,其实不如燃安心草。”
“荼无香虽然也对人无害,还有非常好的安枕效果,但是对体虚的人来说,用一点便很容易失去知觉。”
啪。
琼瑰似乎听到自己脑中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又好像再次听到那天自己说想要一个孩子时,秦岁晏失手将筷子掉落在地的声音。
之后的每一次缱绻欢好中,她总是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第二天回想起来,往往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根本没再碰过自己。
下腹的痛楚又开始了,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她悄悄用手抵着腹部疼痛的地方,死命咬住嘴唇,只感觉痛觉一阵一阵地冲刷着腹部,渐渐散开,涌向四肢百骸。
只不过短短一瞬,琼瑰额上已经沁出了一阵冷汗。
“去宣太医。”她轻声道。
难得天气晴好,琼瑰的身子也不怎么痛,便捧了一盏茶坐在后院的一棵老槐树下,什么也不干地发着呆。
谁料良梓往寝殿里送了东西,回来看见她,便来寻她的麻烦了。
“娘娘,”良梓再折返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件厚厚的石榴红缠枝纹外衫,一方她近来常用的素色披帛,饶是如此满满当当,还同时平平稳稳地端来了一大碗颜色深褐的补药。
“该喝药了。”
琼瑰望着那碗补药,感觉灵魂都在为那即将到来的苦味而颤栗。
捧着药和婉迎上来的良梓,看在她眼中,和喊大郎喝药的潘金莲也不相上下了。
良梓自然不知道琼瑰丰富的内心活动,只是见琼瑰又掩耳盗铃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忍不住道:“您今日不是约好带着两位质子去看皮影吗?若是不喝药,待药冷了,奴婢又会重新煎好,到时候耽误了时间,两位质子该会怪您失约了。”
琼瑰含糊地抬了头,正打算一跑了之,正巧外间通传方尹和秋昊两个孩子已经侯在宫外,就等琼瑰了。
良梓见状,不由分说地挡在连廊的台阶上,严肃道:“娘娘,不喝完药,奴婢是不会让您出去的。”
“我喝,我喝还不行吗,管家婆大人?”琼瑰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药去猛地吞了一大口,差点被呛到。
她越发觉得不开心,含了一颗蜜饯后冲良梓抱怨:“其实——也不用每天煎一副药吧,太医都说我没什么大碍。”
那位太医说是太医院的院首,但在琼瑰看来,真的挺平庸的。
自己痛成了那个样子,他依旧和上次一样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提议,更不提精准的问题诊断了。
所以听到太医给自己开了一堆补药,琼瑰第一直觉就是拒绝,无奈良梓被她那日的惨状吓到了,日日勤恳地督促她喝药,从不放松。
“良梓,如果再喝两天还没什么用,我们就不煎这些药了好不好?”琼瑰讨价还价。
良梓明显不认同她的话,眼看又要长篇大论谈论起来,琼瑰连忙自认倒霉,跑路去前院找两个孩子玩。
看皮影戏的地方,还是在她上次安排给两位郡王妃接风洗尘的竹轩馆。
不过现在是白天,琼瑰便没有再将看台安排在水中,而是令人用厚绸子蒙住门扇,营造了一个小小的暗室,再点上灯,同两个孩子一起盘坐在地上,自己操控着皮影小人儿。
“今天我们说什么故事好呢?”琼瑰举着手里的一个小猪皮影,颇为难地想了一会儿。
她已经讲过小猪佩奇、美羊羊喜羊羊、猫和老鼠这些故事段子了,甚至连白雪公主都讲过一次,不知道两个小孩有没有腻,但她自己又想玩新的了。
“要不干娘您再讲一次公主和皇子那个故事吧?”方尹细声细气地问。
“是白雪公主?”琼瑰笑的前仰后合,“不是皇子,是王子,和公主不是一个国家的。”
方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黑葡萄似的眼睛亮亮的,“嗯。”
然而秋昊却不同意,“干娘别听他的,整日听那种傻乎乎的故事,人也会跟着变傻的。”
“哪里傻了?”琼瑰表示抗议,“那可是经典童话。”
“那故事里还叫人私奔——老师曾说过,那叫不知廉耻,只有女孩儿才成天想着情情爱爱,”秋昊不以为然道,“母妃从小便教导我,男子汉大丈夫当横刀立世,建功立业。”
方尹听了,嘴巴抿得紧紧的,苹果一般圆乎乎的脸颊也涨得通红,看出来很害羞。
琼瑰连忙打圆场道:“昊儿,不许欺负弟弟,再说了,建功立业又不止横刀立世一种方法,做一方父母官泽被百姓不也很好吗?”
秋昊想了想,点点头,又问:“干娘,那您会讲大将军的故事吗?我想听您讲陛下的故事。”
琼瑰一滞,感觉像是被一巴掌打醒了。
她干巴巴道:“干娘不会讲。”
然而两个孩子似乎被挑起了兴致,都期待地看向她,鼓励道:“您试一试呀,您和陛下是夫妻,一定知道很多他从前打仗的事!”
“父王曾说过,陛下打仗很厉害的,那些蛮夷一听到陛下的名字就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琼瑰撑着下颌,面无表情地听两个孩子越说越兴奋,心里只是一阵无力。
还没等她收拾好情绪,变故突然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