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阳宫中,叶照尚在请安。
爱屋及乌,皇后端详叶照久了些。许是送上了年纪,竟一时忘了赐平身。贴身的卢掌事轻声提醒了句,赵皇后方回过神来。
只赶紧吩咐将人扶起。
“七郎不来,你便来孤身旁。”赵皇后看了眼下面的坐序。
天子妃嫔眼下来得亦不过三人,贤妃,淑妃,荀昭仪,且都坐在离她稍近的缠枝拱门内,外头堂中皇子公主按男女分左右两列而坐。
右侧依次是秦王、楚王和空出的湘王位。右侧是公主和亲王妃妾,公主居前段,后面依次是楚王妃,楚王两院侧妃,然后方是叶照的位置。
其实按品级,叶照一个六品孺人,根本是到不来跟前的。秦王带来,且设了坐,亦是格外抬爱了。
然这厢,却闻皇后让她坐自己边上,莫说旁人,便是叶照自个亦惊了惊。
这位赵皇后,叶照尚且有印象。
她曾在霍靖口中闻过两回,说天下女子,当以皇后为表率。初时不以为然,只觉被他看上之人,大抵同他一样,是一丘之貉。
却不想,昨日听萧晏提起,今日再观之,亦觉这位赵皇后,当真担得起“母仪天下”四字。
叶照尚且知晓规矩,只福身行礼道,“谢娘娘,妾身不敢逾矩。”
“里外都是一家子,论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赵皇后又点了点身侧位,“今个孤生辰,谁都不许惹孤生气。”
“去吧。”萧晏饮了口茶,笑道。
叶照遂行至上首,守礼坐下。
挨的近了,赵皇后执着叶照的手,看得更仔细些。
叶照因着萧晏的喜好,平日都穿青蓝一色的裙衫。今日这一身茜橘染杏的软烟缎面留仙宫装,整套珍珠嵌裴翠六簪头面,原也是他备下的,只道皇后偏爱娇粉温软一带的色彩。
叶照不拘穿什么,左右她一身绫罗,满头珠翠,皆是出自他之手,自己并无挑选的余地。
要说今日哪些是有自己做得住,便是她扫的峨眉,抿的朱唇,颜色稍浓艳了些。
实乃晨起,萧晏还意犹未尽,闹得她才入眠又转醒,加之封功之故,她整个人气色都不太好。遂寻了胭脂遮挡。
皇后群芳看遍,年轻时自己亦是倾城娇蕊。一眼便看出病弱西子的容貌,和婉转柔顺的性子。
不由轻呼了声,朝着贤妃道,“七郎好大的福气,竟是储了位这样天仙般的人在后院。也不知早些带来给孤瞧瞧!”
贤妃也喜欢叶照,却也做不得萧晏得主,闻言只谦和地笑了笑。
“七郎不像话!”皇后带着两分嗔怒侧身瞪他。
“素日儿臣不敢扰母后清修。”萧晏笑道,“今日不是带来给母后过目了吗!”
“孤说得不是这个。”皇后睨他,“你上来说话。”
萧晏挑眉,听话上前。
皇后看着站在身前长生玉立的儿郎,又望一眼边上扶风弱柳的姑娘,低声道,“你呀,且爱惜着人家,瞧瞧这眼下胭脂影里的疲色。”
“闹归闹,不许这般不知没个日夜。”
“懂节制,方可长久。”
这话说得已然明显,叶照本就明艳如辉的面庞更添飞霞,转眼灿如玫瑰。萧看她一眼,今个晨起,自己不过抱了会,后来分明是她自个蹭上来。
还一会嫌他慢,一会催他快。
自己舍不得用力,她便咬着问他是否不成了。
明摆着是她闹他。
拱门外不知堂内所言何事,但皇后偏爱是不言而喻的。偶尔传出皇后的一点低斥,秦王殿配合着的“儿臣知错”却丝毫不改的无惧声色,叶照被拉得几乎贴在皇后座塌上的身影,无一不显示着厚爱。
旁人还好,楚王沉着脸,灌了盏茶水。
宫人添上,洒出一点,更是得了他横眉怒目。
拱门内,其余三妃闻皇后话,便也只当不知。
有些话,旁人说不得,她赵皇后说来却无妨。
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中宫最是直率的性子,在默声了十数年之后,于今日露出几许,怕是陛下知道,还要高兴上几分。
多少年了,因伴着那青灯古佛。偶尔有人私下论起或想起赵皇后,当将她当了归隐方外的女冠,不会再惹红尘俗世。
然不想今日一入凡尘,便训起养子房中事。
可见对尘世的牵挂,并未断绝。
这般模样,荀昭仪却是又期待又惶恐。
她出身荀氏,母族权势不算低,然真正让她仪仗的是她公主伴读的身份。
她是赵皇后贵为公主时的伴读。
在皇后失去头生子翌年,她由家族安排,得皇后引荐,入了后宫。只是多年来,皇后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去了万业寺之后,更是将她泯于诸人之间,鲜少过问。
是故这厢荀昭仪在母家出了荀茂一事后,急盼着皇后能出寺回宫,给她一些指点。然观皇后对萧晏之态,心中又惧怕起来。
此刻,正红着眼欲言又止地望向皇后。
皇后拉着叶照寻话,自能感受到身侧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却也不欲理她。反倒抬首同淑妃言语两句。
赵皇后道,“这孩子容颜绝色,颇有几分淑妃妹妹的风姿。”
淑妃道,“皇后谬赞了,妹妹哪有此貌。便是二十年前初入宫闱,也不曾承得这般颜色。”
淑妃看了眼叶照,顿了顿笑道,“若论绝色二字,唯有妾身长姐倒是担得起来。”
淑妃长姐,早逝的霍侯夫人。
倒确如淑妃说言。
只是即便淑妃所言不虚,在座的人还是提了一颗心。
毕竟,这是皇后芳诞,论起一个逝者多有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