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南北拼斗 第七章 襄城首战(二)

残阳起风雷 黑角人熊 2732 字 2022-09-24

杜恺的弓弩手们早就严阵以待了,他们并不关心城下的状况,他们只看着传令兵手里的令旗。此时,令旗报出的距离是三百步,射手前齐刷刷调整好弩机扬起的角度,食指紧紧贴在悬刀上,传令兵则紧盯着城下,等举盾的敌兵完全跑进城墙的影子里,后边扛着云梯的敌兵就要冲进影子时,城楼上杜恺的传令兵,狠狠地甩下了手中的令旗,就在此时,城墙上立刻就崩出了一阵刺耳的弓弦抖动的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城外扛着云梯的正冲向城墙的士卒们,也听到了一阵箭雨密集飞来的凄厉怪叫,申兵们赶忙抬头看去,却发现太阳正好照在他们的眼睛上,一大片白辣辣的强光,照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接着,还不等他们低头,城墙上的飞来的箭羽便迎面刺穿了士卒们的脑袋!飞溅而出的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喷在周边人的脸上,此时那股子包裹在血腥味里的滚烫浓液,激起的只有人们内心的恐惧。

本来松散着冲向前去的士卒们,开始在军阵中左突右冲躲避着飞来的利箭,虽然抬起头什么也看不见,但人们在这时总觉得只要有所行动,便能避开危险。于是,当举盾的士卒们已经冲到城下排好阵形后,回头看去,却发现后面的军阵里,士卒们互相冲撞着,整个阵形仿佛一直在左右横向移动,就是冲不进城墙的影子里。而阵中的士兵还在前仆后继的冲杀上来,他们要嘛被同伴撞倒,要嘛成片的中箭倒地,马雄才躲在亲兵的长盾下,回头眼望着后队的士卒们,成批倒在了阳光下的箭雨里,他对着身边的士兵们急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放箭啊,快放箭!”

可当弓箭从盾缝中伸出来,申兵们却发现城头上根本就没有守军探出头来,没有了目标,他们只好胡乱朝天放了几箭,可是,城头上的布下的箭雨却没有丝毫的减弱。马雄才只好冲着后继的申兵拼命划着双臂,嘴里大喊着:“退回去!别冲了!快退回去!”

可是冲上来的士卒害怕身后督战队的鬼头刀,不敢停下送命的脚步,他们狂奔着拼着命的想要冲到眼前近在咫尺的黑影里,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甩开双腿,都躲不开从天而降的凌厉锐箭,在凄厉的呼啸声中,他们或被迎面刺穿,或干脆被狠狠地钉在了地面上,尸首胡乱的堆叠着,中间还夹杂着许多将死未死者,他们撕破心肺的号叫,捏挤着血管,更猛烈地向外喷射着鲜血,这些污血不由分说地糊在后继兵士的脸上、身上、心上,许多人失心疯般的乱叫乱跑起来,城下的阳光里此刻人鬼不分!

终于,沈三金止住了士卒们冲锋的脚步,想要暂时存留住士卒们的性命。城头上杜恺的令旗也停住了挥舞,但是城下的对于侵入者的追杀并没有停止。就在马雄才半站起身子,大声招呼盾下的士卒们撤回去时,刚刚还毫无动静的城头上突然就倾泻下无数的滚木雷石,不论人的手臂如何粗壮,都扛不过这重若万钧的石锤,城下的士卒们瞬间便是粉身碎骨。因为没有了云梯上奋力攀爬的攻城士兵,城头上守城的将士,便可毫无顾忌地向城下投掷出索命的利器。他们都是湘、鄂两省土生土长的勇士,如今,却带着家园沦丧的满腔愤恨,站在了襄城的城头上,这里是他们最后的关口,他们已经失去了父母、妻子,只剩下了徒手抵住锋刃的勇气和决绝!因此,他们绝不肯轻易放过城下那帮祸乱的始作俑者。

城墙的黑影终于化为了地狱的入口,此时喷溅而出的不再只有滚烫的鲜血,还有从长盾里飞射而出的人的残肢、皮肉和碎骨!从城上看去,城下的铁盾慌乱地撞击在一起,盾下没有重伤士卒的惨叫,只有惊恐万状的哭喊,申兵们在同伴的嚎叫声中,苦苦找寻着求生的通道,只要能看到一丝光亮,就值得他们拼命撞开同袍,奋力冲刺。然而,即使跑得到阳光里,也翻不过堆叠的尸山,城头上射手们手里的利箭会紧紧追着城下的幸存者,然后在阳光里冷冷地贯穿了他们的身体

马雄才几乎仅以身免,他拽着马缰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马上坐着两眼血红的沈三金,沈三金的心里纠缠着不甘、愤怒与恐惧,眼前的这座城,仿佛就是万千魔兽的居所,而对于阳间的肉身来说,那便是阴曹地府的所在。

沈三金决定日落前再倾尽全力冲杀一次,即便攻不破城池,好歹也要咬下块肉来。

此时,已是午后申初时分,日头早就划过了城头,正稳稳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把城墙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沈三金心中暗喜,这正是他要等待的时机,如果说早上的太阳是守城者的帮凶,那么现在,它就应该是攻城者的鹰犬了。好歹轮到城头上的士卒们睁不开双眼了!沈三金卯足了劲,这一次,他动用了军中的锐卒。

很快,十数台床子弩被推到了阵前,对着城墙一字排开,沈三金紧咬牙关,沉下气来,重重地按下了手掌。身旁的传令兵大喝一声:“放!”随着十数支重锤同时砸下,一支支枪箭瞬时便狠狠的扎进了城墙的墙体,强大的冲击力,使得城头上杜恺的军士们顿时感觉到脚下一阵颤抖,而过大的冲撞,使得在墙面外的枪箭的铁杆也在不住地上下抖动着,不待枪箭“安静”下来,又有十数支飞弛而来,撞进了墙体。申军的枪箭上下错落于城面之上,牢牢地钉出了数条攀爬登城之路。

申军的战鼓再次擂起,被沈三金视若珍宝的锐卒们呼喊着冲了上来,这些人步幅极快,身手矫健,也不再担心阳光耀眼,此时光亮的城墙在他们眼里一览无余。城头上零星飞来的箭簇,根本阻挡不住他们扑来的脚步,眨眼之间他们便冲到了城下。而后,他们并不作任何停留,在冲杀上来的路上,他们心中早就划出了登城的路线,现在,只要跳上枪箭露在墙外的长杆,便可向着城头冲杀上去。这些锐卒们的身手确实不简单,他们如灵猴般跳跃在枪箭之间,自如地躲闪腾挪,不一会儿便跃上了城头。然而,在城头上等待他们的却是道道直刺入眼的金光。

原来,杜恺早让士兵们转动了明盾的方向,那亮如镜面的长盾正对着半天的太阳,弹出的光亮如一排长长的刀锋,生生扎进了冲上来的申兵的眼中。许多人大叫着被利箭射落,那些强撑着勉强站上城头的申兵,也立即被守城士卒的长枪挑起,再高高的立在城头上,而后继者再次被挑起,循环往复。于是片刻前还灵巧敏捷的锐卒们,此时,来不及惨叫便化为了死烂的牲肉,滑落下来堆叠在了长长的枪杆上!

城下,跟在锐卒们身后,已经冲杀到半路的大批兵士,眼见城头上被挑起的,尚在凌空挣扎的尸首,全都惊骇的瞪大了双眼,那锥入骨骼的恐惧感,瞬间让人两脚一软,纷纷摔跪在了当场。而战场上丝毫的踌躇,都是丢失性命的前奏。就在此刻,城头上的箭雨再次铺天盖地般地飞袭而来,再一次将申兵们钉死在两军阵前!

申兵们成批倒下,肩扛云梯的兵士根本冲不上来,沈三金内心生出的胆怯终于膨胀到了全身,甚至引得胯下的坐骑都颤抖了起来。一天的拼斗,让他着着实实领教了对手的手段。日已西山,沈三金萌生退意。

而也在此时,眼见申兵攻势渐弱,杜恺喊道:“减箭!快,减箭!”于是,城头上泼下的箭雨开始稀疏了起来。王明宝不解地冲到杜恺身边问道:“主将,此时正好追歼残敌,何故减箭?”

杜恺转过脸来,看着王明宝并没有开口,而是笑着望了眼摆在城墙后的二十门西洋火炮。王明宝随着杜恺的眼神也望了一眼,立刻便心领神会,脸上也同时浮出了笑意!

夜幕终于让战场的号角暂时平熄了下来,申军的大营里,马雄才垂头丧气地躲在军帐里,他随意坐在地上,身子靠着半人高的桌案,一碗碗地大口喝着酒。突然,帐帘被猛的掀了开来,沈三金领着亲卫们来到马雄才面前,马雄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沈三金,看似有些艰难地把手里的酒碗端到沈三金眼下,沈三金一把夺了过来,冲着身后说了句:“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退下吧!”亲卫们退下了,沈三金低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狠狠地将碗摔碎在了地上,他也坐了下来,开口骂了句:“娘的!”

“大哥,咱实在是窝囊!本来在西原城里待得好好的,结果被孙望庭那个王八蛋赶了出来,好不容易在岳阳城里站稳了脚跟吧,又来了宋金德这个挨千刀的,把咱哥俩骗到这,今天这一战下来,万把弟兄没了!再他妈这么打下去,不出几日咱俩都得跟着被填进去!”马雄才恨恨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