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一刻,她觉得自己那么别扭。

咖啡厅外,日头西晒,风轻轻吹着枝叶,枯草飞长。

华珍脱下大衣,里头是一件白色毛衣,雍容地坐在阮荨荨对面,亲和地笑,“荨荨,我常听你父亲提起你。”

阮荨荨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搭腔,“提我干什么,我可没让少让他操心。”

华珍笑看着她,默认了她那句话,“确实,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她勾了勾嘴角,没接话。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华珍说话不再遛弯,开门见山道:“听你父亲说,你从小喜欢跳舞,想去巴黎音乐学院?”

“那是小时候的梦想。”阮荨荨抿了口咖啡,然后放下,杯底跟玻璃轻轻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响,似警钟,似信号。华珍和蔼地看着她,表情依旧坚不可摧,“那你现在梦想是什么?”

阮荨荨没说话,似乎并不想与她多说。

华珍试探着开口,“世界和平?社会进步?实现共产主义社会?”

阮荨荨没接话,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无处可落,只能盯着橱窗外的枯草,泛黄的旧叶,干涸的生命,正在一点点蜕变。

春天似乎快要来了。

外面就是淮安小吃街。

北洵市最繁荣却也最慵懒的一条街道,繁荣的是夜晚,慵懒的是早晨。这里的店面早晨基本不开门,都是下午三四点开始,然后营业至凌晨四五点。

夜宵摊,烧烤摊,鱼丸,面点……几乎有名点的特色小吃几乎都在这条街上。

午后,店铺陆续开张,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阮荨荨一早就注意到,路边躺着个乞丐,衣衫褴褛,一条腿残疾。这条街上的人都熟,他是这儿的常驻的乞丐,因为这儿人流量大,他每天准时准点儿在这儿躺着,这时,对面一家店铺里出来一个女人,中年,微胖,穿着朴素,手里端着一个瓷碗,走到乞丐面前,俯下身,倒给他一些饭菜。

有鱼,有肉。

华珍敲敲桌子,阮荨荨回神,看她一眼,目光又转回去。

“看出些什么了?”华珍问。

她没说话。

华珍又问,“觉得那个女人怎么样?”

她几乎是随口答,“人不错。”

“那个乞丐呢?”

“可悲。”

华珍指了指那女人的背影,说:“她的店被人投诉很多次,地沟油、乱收费、找错钱……有次,有几个学生半夜在她店里吃宵夜,因为是半夜,所以人不多,只有他们那一桌,几个都是大学生,喝了点酒,聊兴奋了,临走的时候手机忘拿了,走到半路的时候,折回,问老板娘,她咬死了说自己没见过。几个学生报了警,小店没按监控,警察来了也没用,顶多到局子里备个案就是了,法律也没规定捡到东西必须要还给人家,是么?”

话里有话。

阮荨荨没回头,“然后呢?”

“学生们苦于没有证据,就不了了之。但是在这条街上,只有她每天给这个乞丐一碗饭吃,是每天,不是一次两次。”

“乞丐是她亲戚么?”

“不是,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也不是朋友。”华珍笑了下,那笑里看似无意,实则包含了太多内容,复杂,难懂,“所以你现在觉得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没说话,目光又转向乞丐。

他正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

“这社会,从来就没有绝对是好人与坏人。”华珍顿了顿,似乎在等她理解,阮荨荨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看向她,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她才继续往下说,“你所认为的好人,也许他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做着坏事,而你认为的坏人,他也可能在别的地方做着好事,有人得利,总有人吃亏,这世界才平衡。”

能量守恒定律啊。

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其他形式,能量的总量不会变。

世界给我们的始终只有那么多,怎么分配?

总有人拿的多,总有人拿的少。

阮荨荨愣了愣,好像思绪在飘。

已经是二月的天了。

她在郿坞的小镇上看到过几株三色堇的叶子,应该要开花了吧。

忽然有点想吃李婶的姑嫂饼了。

还有那个长大想当建筑师的小虎。

还有小白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