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出京那日,总觉着有些怏怏不乐,除了盛愔之事以外,独留侯夫人在京中,也总叫他觉着歉疚。
他虽铁了心要去康宁城。
可心知他与卫瓒走了,侯夫人也未免寂寥。
临行前便是越发踟躇,侯夫人捉着他的手,殷殷叮嘱路上的吃食保暖:“衣裳为你做了夏秋两季的,怕你穿得不舒服,都是从前用过的料子。鞋也令他们准备穿过几次的,省得行路时穿着不顺脚。”
“最后一车拉得都是药材,若路上哪儿不舒服,便叫林大夫尽早瞧一瞧,路上驿馆未必干净,小心吃坏了肠胃……”
沈鸢乖乖听了好一阵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待侯夫人都说过了,才轻声说:“是折春不懂事,叫姨母担心了。”
侯夫人摇了摇头,笑着说:“哪是你不懂事,也是瓒儿说得对,我总不能将你在家里束一辈子。”
“到了城里,记得给姨母写信。”
沈鸢点了点头,半晌才说:“会的。”
其实沈鸢平日在侯府,有很多故作乖巧的话,都是有意要讨侯夫人喜欢,哄长辈疼爱的。
可这次的话,不知怎的,越发像是真的。
他越是跟卫瓒走得近了,越是不敢看侯夫人,好似是辜负了侯夫人的一腔疼爱。
越是喜欢,越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心里头火烧火燎地畏惧。
早早没了家的孩子,是没法儿相信自己在任何条件下都被选择着,被爱着的。
沈鸢低声说:“姨母不要怪我。”
侯夫人怔了一怔,却是轻轻拍着他的手,笑着说:“姨母怎么能怪你?”
“你还总说自己不懂事——你是太懂事了,姨母养了半辈子的混球了,什么没见识过。”
“你就是掀了天了,姨母都不会怪你。”
正碰着卫瓒牵了马出来告辞,连个礼都行得草率,只进门儿来,懒洋洋笑说:“娘,你说的混球是我爹么?”
侯夫人恨铁不成钢,食指戳着他额头一点一点:“你说是谁?你说是谁?”
卫瓒便是一阵笑。
沈鸢也跟着笑。
又嘱咐了好一阵子,见快误了时辰了,才匆忙叫他们出去。
沈鸢上了车,只听得马车扬鞭,马车咕噜噜碾过青石板,便是已出了侯府了。
这回是出的远门,知雪照霜单有一辆车,省得两个小姑娘路上不方便。
沈鸢在车上发呆了好一阵子,只觉着哪怕是春日,也有一丝凉,只将一边的毯子拿起来盖着。
哪知毯子一掀,却正瞧见下头正盖着一把崭新漂亮的长弓。
沈鸢在兵器方面也是行家,这弓木心匀称、脉理正直,牛筋为弦,通体油润漆黑,并没有许多的纹饰,显然并非文人礼器,可他上手去拉时,却是合手得恰到好处。
旁边仿佛惯例似的,放了一只簪着红杏的小兔子球。
只一眼,就能瞧出是谁的手笔。
有些人送礼,就是要送得坦坦荡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他好。
他向来多思多虑,却总是抵不过这直白坦诚的好。
指尖拂过那弓身,便越发爱不释手。
沈鸢将马车帘撩了起来,便见卫瓒早早就骑马等在他车边了,见他手里握着那弓,几分笑意说:“沈状元,怎么才发现啊?”
沈鸢说:“你给我准备的?”
卫瓒说:“不然呢,你这车都是我给你筹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