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申一直向东,慢慢远离那些喧闹的院落,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楼。
这小楼两层高,周围长满了杂草,门口倒还干净,站着两个穿盔甲的人,看模样是被派来看守小楼的。
拉克申对守卫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人用钥匙打开小楼,让前者进去。
杭絮也从外围绕到小楼后面,窗户无人看守,只用铁链锁着。
藏得这么深,防守却如此松懈……她对里面住着谁更加好奇了。
拉克申的脚步声没有在一楼停留,径直上了楼梯,向二楼去,此时她也正好爬到屋顶,跟随着对方的脚步移动。
男人在二楼的卧房停住脚步,她注意到卧房内原本就存在的一道呼吸加重了许多。
“塔拉怎么起得这么早?”
拉克申的声音带着笑意,在杭絮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塔拉竟然在这里!
她犹不信,将瓦片轻轻挪动,朝屋内看去,拉克申坐在桌子边,面朝床榻,另一道呼吸在床榻内,由上往下看不清楚。
床上的人没说话,只是呼吸更急促了,拉克申却不怎么在意,继续道:“小孩子起这么早可不好。”
对方依旧不接话,他站起来,朝床榻走去,“怎么不回舅舅的话,这样可不礼貌。”
床上人的声音终于响起,低低的,“塔拉、塔拉睡不着……”
听着熟悉的声音,杭絮终于确定,这人就是塔拉,他当日被人从科尔沁中掳走,不知因何到了延风城,被关在这小楼中。
也是因为塔拉不过一个五岁的孩子,所以只派了两个人看守。
只是塔拉往常的声音活泼又纯真,现在却那么胆怯,让人一听便忍不住心疼,不知这段时间受了什么苦。
“为何睡不着,是床铺不够舒服,还是碳炉不够热,塔拉尽管说出来,我让下人去改。”
“不、不是,塔拉想额吉了。”
有衣料摩擦皮肤的声音响起,像是擦眼泪,“我梦见了额吉,然后醒了,就睡不着了……”
“塔拉真可怜。”拉克申怜悯道。
“舅舅把我放了好不好,我、我想见额吉。”
“你知道额吉在哪里吗?”
“我知道,额吉在科、科尔沁!”
“你额吉不在科尔沁,她跑走了,现在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塔拉愣了愣,才慢吞吞地说:“塔拉留在科尔沁等额吉,额吉会来找塔拉的,她不会扔下塔拉。”
“舅舅把塔拉放走好不好。”小孩又恳求道:“额吉找不到塔拉,一定很伤心。”
拉克申叹了一口气,“塔拉,舅舅说过,要是希日娅帮我做事,我就把你给放了。”
“但是她不同意,舅舅能怎么办,舅舅也很无奈。”
屋顶上,杭絮简直想啐一口拉克申,明明是他劫走塔拉在先,以此跟人做交易,这样的令人不齿的行为,他好意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但塔拉听得愣住,呆了一会儿,抽着鼻子道:“那,塔拉帮舅舅做事好不好,塔拉什么都会做,可以替额吉来做。”
桌子前,拉克申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儿,竟然拍手同意了,“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塔拉,我教你几套刀法,你好好学,等回了科尔沁,见到你那个可汗爹,就这样,把刀插进去。”
他当真拔了一柄匕首,给对方做示范,“记得要插这里,流的血最多,用力一点,整把刀都插进去,知道吗?”
塔拉被吓得僵住,“我,我不要杀阿布。”
“怎么,塔拉没杀过人。”拉克申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在帮父亲做事了,你额吉没教过你。”
“没有,塔拉不、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拉克申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凶狠,他几步逼近塔拉,将匕首强硬地塞进对方小小的手掌,“不知道就给我学,你额吉不做,你就给我做!”
被拉克申凶狠的神情吓住,塔拉眼眶慢慢红了,眼泪不自主地掉下来。
“不许哭。”
拉克申大掌捏住塔拉的两颊,脸肉嘟起,小孩很难受地咳嗽起来。
见对方不哭了,他才放手,厌恶地擦掉手上的眼泪,低声说一句,“废物。”
他看都不看床上的塔拉一眼,径直走下小楼。
杭絮没有继续跟随拉克申,而是俯在屋顶,她在等待对方走远。
她现在终于能确定,对方并非什么阿拉善部的族长,也不是塔克族的合作者,更非他们的附庸。
拉克申、和他所率领的部下,是彻头彻尾的塔克族人,更进一步,拉克申在塔拉面前自称舅舅,说明他就是希日娅口中的那位兄长,也就是……塔克族的族长。
为了伪装,他们不惜洗掉身上的纹身,潜进西南深处,绕了个大圈,才向延风城进发。
或许从始至终,阿拉善就没有参与其中,从延风城的流民到科尔沁的那群人,全部都是塔克族人,至于阿拉善,不过是这些人盖在表面的幌子。
真正的阿拉善人,或许早就被塔克族给解决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对方种种奇怪的举动便很容易想明白目的。
比如莫名其妙逃向西南的举动——是为了掩盖踪迹;比如对商队和科尔沁试探性的进攻——则是因为大部分的兵力聚集到一起,在为了侵占延风城做准备,没有多余的人数来偷袭科尔沁。
又或者是,拉克申把偷袭科尔沁的任务,交了给那些藏在流民内的手下来做。
若把他们放在寻求生存的立场,侵占延风城,又欲破坏商队,这样引火上身的举动,快活不了多久,实在奇怪。
但如果他们是塔克族,是冷酷嗜杀的塔克族、是与容敛合作的塔克族、是所图在整个大宁的塔克族,延风城不过是个跳板,科尔沁也不过是个踏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