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嗯”了一声,声音很奶,鼻音极重。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平时被顾桢稍微怼几句就要哭鼻子的小朋友,现在正拼命忍着眼泪,眼圈红了,睫毛沾了浓重湿气。
“不疼,哥哥骗你的,”他用没受伤的手替她擦眼泪,语气无奈又纵容,“小哭包,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那天晚上顾桉怎么也睡不着。
等到凌晨迷迷糊糊睡着时,开始做梦。
梦里江砚中弹,血染红的警官证里,还有当初她去山上寺庙求的平安符。
顾桉哭着醒来,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翻身下床,拖鞋也顾不上穿,穿过黑暗的没有开灯的走廊,好像还踢到了什么,脚指甲传来钻心的疼。
客厅开着灯,江砚坐在阳台。
他人清瘦又白,而现在双肩下垂,是少见的颓靡消沉。
他想起入职宣誓,顾桢和他并肩,就站在自己右手边:“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
他想起刚入警时带自己的师傅,退休前笑眯眯看着他说小伙子未来可期。然后死在他前面。
他想起和自己最亲的那只缉毒犬,唯一一次不听他命令,就是在枪口对准他的瞬间扑了上来,伤口出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跟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变成永远封存的警号。
别人一辈子难得遇到几次的生离死别,却是他的必修课。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
顾桉头发乱糟糟,眼圈红,鼻尖也是,脸上全是泪痕。
现在瘪着嘴角,小声小声打着哭嗝,大眼睛起了水雾,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江砚无措,轻轻握住她手腕,“做噩梦了吗。”
顾桉抽抽搭搭,看到他人,眼泪更加汹涌。
江砚反手摁开灯,俯身去看她,“怎么了,嗯?”
他冷而静的声线,现在有些低沉,甚至有些颗粒感。灯亮了,怕晃到她眼睛,他调到最暗的亮度。
月光皎洁,灯光昏暗,他低头,能看到她沾了泪的眼睫,瘦弱肩膀因为打着小哭嗝一抖一抖,伸出小手胡乱抹眼泪的样子,像个受了欺负满心委屈的小朋友。
顾桉还是哭,哭得止不住。
梦境过于真实,并非全部是她想象。
她知道,他和哥哥,真的在经历着这样的人生。
她五个月里极力忍耐的害怕,在深夜一下子爆发。
有人把她轻轻带进怀里。
上身微微弓起,温柔而绅士地轻轻揽着她,他怀里的温度,和淡淡的薄荷香,像一剂安定。
“所以是梦到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他微微俯身,到能和她平视的高度,那双眼睛黑沉漂亮,是纯粹的黑白,内眼角下勾,双眼皮自眼角至眼尾慢慢开阔,还有女孩子要嫉妒的漂亮睫毛。
大概月光都不敌他此时眼眸温柔。
微凉指尖碰了碰她眼皮,他声音很软,“都哭肿了。”
顾桉小小声说话,极力抑制哭腔,“梦、梦见你出事。”
江砚微微怔住。
心底某个不曾被人触及的地方,悄无声息松动、塌陷,软成一片。???c0
他语气依旧坦然,不带任何情绪,“死了?”
顾桉说不出话,瘪着的嘴角下撇,又有要哭的趋势。
“死得其所的话,也不算遗憾,人不可能永远活着。”
顾桉抬头,刚才还皱巴巴的小脸瞬间绷起。
她仰着头看他,表情严肃极了,一开口却打着可爱的小哭嗝,“怎么、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说死、这个字呀!你快点,跟我一起呸呸呸!”
江砚眉眼无奈,笑着摇头。
顾桉气急了,伸手去捏他脸,“快点呀,呸呸呸,这样。”
她就像个教幼儿园宝宝拼音的小老师,字正腔圆发出那个音节,重复三遍。
手揪着着他脸,耍脾气的小孩子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
江砚彻底笑出声,眼睛上扬的弧度漂亮,月光下,瞳孔温润黑亮,甚至有些流光溢彩。
而现在,心无旁骛地静静看她。
顾桉突然就想起歌里唱的。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直到鼻尖被他手指轻轻拧住,他笑着叫她,“小哭包。”
很久以后,江砚在某次绝密任务中九死一生,大脑开始混沌,眼前开始一帧一帧播放旧时电影。
皎洁月光里,小姑娘绷着一张小娃娃脸严肃得要命,小手捏着他的脸,软软糯糯的语调,从来都没什么脾气的人,却一定要他“呸呸呸”。
他闭着眼睛想,还没舍得吻过她,死掉太亏。
江砚回来后,直接成了荆市公安局吉祥物,全单位重点保护大熊猫。
大熊猫被领导特批放了三天假,以前的日常是办案出警跑现场,现在是早上送顾桉上学,晚上接顾桉下课,其余时间在家混吃等死不学无术,当他的豪门阔少爷。
劳动人民顾桢嫉妒得面部扭曲要发疯,每天早上出门和深夜出警都要去阔少爷门口献唱一曲少年壮志不言愁再走,经常被门里丢出的枕头杯子闹钟各种不明物体砸到脑壳。
最开心的是顾桉。
每天都有大帅哥作陪。
上学路上唇角都要扬上天。
晚上十点多,大熊猫江砚跑完10k回家。他穿宽松的黑色t恤和运动中裤,耳机松松垮垮只挂着一只,年轻白净像个警校在读大学生。
顾桉从书堆中探出可可爱爱的小脑袋瓜,用力吸了吸鼻子:“哥哥,你身上一股孜然味。”
江砚嘴角一顿,淡淡道:“你闻错了。”
顾桉眨眼,很是严肃地看着他,“哥哥,你不会跑步跑饿了,然后去吃路边摊造福地摊经济了吧?”
江砚轻嗤:“怎么可能。”
第二天晚上,顾桉写作业写到肚子饿,趁顾桢不在家牵着崽崽出去觅食。
夏天一到,烧烤摊风风火火,空气里都是孜然香气。
这其中有一家格外爆满,而且围着的大多都是漂亮小姐姐。
小姐姐都吃烧烤减肥嘛?
那我也要吃烧烤,当漂亮小姐姐!
“那个男生真的好帅啊,腿也长!”
“还那么白,那个睫毛比女生的都漂亮……”
多帅,有江砚帅吗。
腿长,那能跟江砚比吗。
睫毛……就没见过比江砚更加睫毛精的男生!
我就不信了,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江砚更绝的人存在!
顾桉走近烧烤摊,缭绕烟火里,人群簇拥下,果然有个个高腿长肤白貌美的大帅比长身鹤立。
……不是她家江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