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疑点是,我为什么从小在你的脊背里?我大概了解过炼器灵的过程,献祭成功以后,理论上器灵就赋生成功了,剑灵会自己长大,像知春。知春被锻造出来以后,就给束之高阁,器灵照样自己修炼成型,可见我其实是没必要非得寄居在你后背里。我在你脊背里,对咱俩都没好处——都太小了,不能控制共感,咱俩小时候没少互相拖后腿,学点新东西有时候还互相误导,走过不少弯路。如果那时我在一个大人的控制下,应该会更忠诚、修炼也会更快,你生活里也会少很多不方便。”
“第三个疑点是‘涅槃石’。丹离给我的涅槃石太不结实了,叫‘涅槃玻璃’都侮辱现代化工技术。丹离精通各种偏门术法,没有更好的东西了吗?如果没有,他大可以什么都不留下,没准我没有外物依赖,自己也能挺过来。这涅槃石除了让我周而复始地犯同样的错误,消耗那些宝贵的封印骨之外,还有什么用?丹离从来不做多余的事,如果不是他逻辑不自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我炼的那些涅槃石都是不合格产品——出错的不是他,是我。”
宣玑弹了弹烟灰,转过身来,屋里没开灯,窗外晦暗的星光与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的,看不清表情。
“我虽然不算聪明,但一把年纪了,应该也不至于连说明书都看不懂,弄出一堆‘不合格产品’,如果不是技术性问题,那就只能是硬件问题。所以我有一个假设——器灵之身,是不是没法炼出成功的涅槃石?”
盛灵渊半躺半靠在床头没动,沉默了差不多有半辈子那么长,终于说:“涅槃石是不死鸟的不传之秘,古书上称之为‘死生之物’。”
宣玑明白了——这意思是说,涅槃石适用的法则等级非常高,至少是“类同生死”一级,器灵不是生灵,再特殊的器灵也不行,就好比知春的通心草娃娃不能再刻录一个通心草。
宣玑:“所以涅槃石确实是留给我的,但不是留给器灵状态下的我。”
“朱雀生于南明,”盛灵渊又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天赋神性,通魔、镇魔,世代守赤渊,你族就是为赤渊而生的,当年大族长在世,甚至有控制赤渊火增灭的权柄。”
“能调节火大小,唔,就像厨房那个灶台上的开关。我们有灶台调节钮?”宣玑顿了顿,又问,“不,要真是那样,以人族的聪明才智,早找到替代品了——还是说,我们属于赤渊这个天然灶台的一部分?”
盛灵渊轻轻地阖上眼:“后者。”
“有生有克,神魔出于同源。”宣玑点点头,“赤渊还挺科学的——所以说,我和朱雀血脉一起入赤渊,等同于回炉重造。丹离教我的那条秘语其实不是为了守护朱雀血脉,而是把它跟我黏在一起,等你自己活腻了跳赤渊。神血、魔身、朱雀魂,会得到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盛灵渊说,“赤渊会孕育出新的守护神。”
“哦,”宣玑低笑一声,“一个只有蛋白质、没有灵智的‘天灵’,被炼器赋生,用迂回的人工方式代替大自然把我‘生’出来,给我灵智,再在适当的时候,砸毁我剑身,让我回到赤渊二次回锅,你……”
盛灵渊平静地接话:“我是材料之一。”
一句话差点把宣玑捅个对穿,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听见盛灵渊心里冷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故意哪疼往哪戳,为的是回敬宣玑方才那句“我是一次性的”。
陛下说话做事以目的为先,不带自己的情绪,是后天磨练的结果,不代表他天生脾气好。
这会才算是把本性露出来了。
人造天魔,斩妖王,镇四方群魔,镇完之后呢,他自己不就成祸患了么?
这么个大魔头还占着天下至尊的位置,到时候目空一切,谁还能辖制他?
只能从小在他心里埋一颗种子,就像是给幼兽上枷锁,让他由来有所眷恋、心有归处,以后即使能通天彻地,也挣不脱那缠在脚腕上的细枷。
天魔七情淡漠,连甜味都没什么兴趣,更别提苦辣酸,剑灵是牵着他掉进红尘的线,也是他与人世共情的桥。他的识海从小被迫和闹哄哄的小朱雀共享,心就不是封闭的。这样一来,那些为他而死的袍泽、抱憾终身的兄弟、割舍不开的师与友、惨淡收场的桃花源,还有他与剑灵并肩挣出的人间清平……就全能顺流而上,一条一条走他的心,缠住他的咽喉。
等剑毁,他脚下一空,就会被这些东西活活吊死,自己走向他命中注定的终点。
赤渊与朱雀相伴而生。
天魔与剑灵互为缘劫。
妖族公主憎恨妖王的背叛,以生命为代价,做大阴沉祭,当然不是为了在战争中成全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