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面对汪仪正的一句简单的问候,不知怎么的,她封锁许久的疑惑和迷惘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倾巢而出了,她委屈而无助,焦虑又恐惧,隐而不发的负面情绪忽如潮水,灭顶般地淹没过来。
汪仪正却愣住了。
因为傅落很省事的孩子,从小成绩很好,不怎么惹事——其实也是惹的,谁都有年幼无知的阶段,打架斗殴的事难免做上几件,但是她都一人做事一人当地摆平了,没有上升到需要请家长的程度。
她连正牌监护人付小馨都不愿意惊动,更别说整天和导弹痴缠在一起的汪仪正了。
汪仪正从未在她身上体会过当父亲的感觉,好像仅仅是一错眼,她就长大了,甚至长成了让他错愕的顶天立地。
他注视着远程通讯中,低着头的年轻军官,能看清她头顶小小的发旋,一时间心里冒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汪仪正声气缓和地对傅落说:“你知道《左传》中隐公元年第一篇的《郑伯克段于鄢》吗?”
傅落隐约知道这么个著名的手足相残的故事,但是并没有太深刻的体会,因此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心想:我又不会对汪二狗怎么样的。
汪仪正:“太叔段不断地扩大自己的地盘时候,庄公的臣子都有了危机感,但是他本人是怎么说的呢?他说‘不义不昵,厚将崩’,意思是……”
傅落打断了他满心汹涌澎湃的慈祥和喋喋不休的说教癖:“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要是偏偏不崩呢?”
似乎有人在呼叫汪仪正,他做了一个侧耳听的动作,对另一边说:“好,就到。”
随后,他转向傅落,平静地说:“只要敌人现在还不能让地球停止自转,那么历史就是不可阻挡、也不可逆转的。”
傅落一怔,隐约觉得自己听过差不多的话。
“我得走了,”汪仪正说,随即,他动作一顿,显得有些拘谨,迟疑了片刻,他有些赧然、近乎低三下四地询问说,“如果……嗯,可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如果说下一次我回到地面的时候,想和你妈妈复婚,你能同意吗?”
傅落一怔之后,笑出了声:“你们随便啊,干嘛问我?我又不是封建儿女——摆平汪二狗才是最麻烦的吧?”
“哎,也是。”汪仪正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傅落一眼,觉得她的五官比以前长开了一点,似乎是变漂亮了些——不过这句由衷的称赞汪仪正没有说出来,他觉得没必要,因为哪怕傅落丑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他最喜欢的小姑娘。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欣慰一下。
傅落结束了这次短暂的通话,收拾好心情出来的时候,就再一次撞见了愤怒的曹少将。
曹锟扎着翅膀……不,膀子气势汹汹地奔将过来,是转成跑来告状的。
同时,他严肃地点名批评了杨宁军纪不严,乃至于队伍人心散漫、不服命令——从级别上来说,他还真有权利做出这样的批评。
杨宁微笑得四平八稳,用了一句话总结陈词,堵回了曹锟的长篇大论。
他说:“对不起长官,我刚出院,以前他们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可能一时间不适应,我会立刻着手整治的。”
曹锟:“……”
杨宁确实一直在住院,而曹少将也没有老糊涂到忘了他为什么住院的地步,他仅存的廉耻心终于灰溜溜地出来晃悠了一圈,噎得脸红脖子粗地走了。
傅落十分不解地问:“为什么还留着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