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是心肠狠毒的人都说不出“牺牲是值得的”这句话。
哀恸气氛持续很久,直到街边传来喧闹声。
五月飘雪。
稀疏的雪花飘飞,洒满长安城,人人驻足而望。
说书人走到窗前,怔怔望着世间奇景,莫非苍天也觉得顾英雄死得不值么?
为中原抱薪者,终将冻毙于风雪。
他双手插袖,凝视着百姓头上的落雪,突然想起白居易的那首诗。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
鹅毛大雪把视线吹得一片苍茫,除风啸以外,天地凝滞一切声音。
月之光静静站着,心情就像雪一样,突然觉得好冷。
那道飘忽不定的魂影,将他七十载古井无波的心境锤得支离破碎!
鬼魂。
“顾长安!”
嘶哑的声音顺着风雪飘荡很远。
“我还在。”
城头上回应起干净的嗓音。
魂魄没有肉身,却依稀能看到白发白袍的装束,只是飘荡不定,只是像阵阵风一样。
顾长安低头看向城外消失不见的深渊,笑了笑:
“生前是个疯子,死后却奇迹痊愈,做鬼也不错,至少灵魂干干净净。”
绿童红脸的老人终于从惊悚中回过神,沉声道:
“那就再杀你一遍!”
说完踏雪而飞,一掠百丈,掌心涌出磅礴气机,身体贴墙滑行,五指攫向魂体。
呲——
似水面泛起涟漪,魂体碎裂成万千黑雾,瞬间又呈汇聚之势。
破镜重圆。
顾长安一动不动。
月之光脸色阴沉,合着自己间接拯救了一个疯子?
怎么杀?
杀一万遍,魂魄照样凝聚。
“何苦呢?”他声色俱厉,双手往外做撕扯状。
天穹隆隆作响,天门流光溢彩。
光束如泉柱往上喷涌,又重重坠落老人掌心,演化三寸小蛇,对着鬼魂缠绕吐信。
顾长安无动于衷,任凭气机光蛇吞噬魂身,眨眼间黑雾又重新聚起。
他冷笑一声:
“人世间的天道还能管到阴曹地府的鬼么?我何必畏天!”
月之光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在雪中蹒跚返身,巨大疑惑萦绕脑海,今日彻底颠覆认知。
他蓦然转身,狰狞咆孝道:
“为什么?”
人世间超出掌控的事情,会带来恐惧。
为何能化鬼魂?为何连天道力量都堙灭不了?
“我是怪物,一直都是。”顾长安轻声呢喃,他想说活着对自己很残忍,无论是人或鬼的形式,可说出来大概矫情吧。
生下来体内就有火种,在一次次杀敌中,火种从心脏偏移到肩膀,渐渐转移到手臂手肘手掌指尖。
直到屠杀完五万多蛮夷,火种已经寄于意识,正因为在意识里,才能以魂魄存世。
早点死,他早就解脱了。
如今清醒过来,很容易就知道自己被中原联合欺骗了。
其实也会很难过。
“做鬼都要镇守疆土,中原若是看到这一幕,怕是愧疚到当场自刎。”
月之光驱散愤怒的情绪,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
他尽力了。
自己也是帝国唯一诛杀顾长安的存在。
可死后化鬼雄镇山河,那就不是他的责任。
“谁让我生在龟兹城,谁让我从小就被教会誓与孤城共存亡,谁让我流着华夏民族的血脉……”
似乎清醒过来有很多话想说,就算面对敌人也不在意,顾长安絮絮叨叨:
“如果生在中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大概能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娶个不算漂亮的媳妇,生个闺女,一生平安喜乐,以我的身体还能做到无病无灾。”
“可很不幸,冥冥中赋予我责任,活着是一个每天忍受苦难的过程。”
月之光面无表情,突然扯动僵硬的嘴角,似笑非笑:
“你不能释怀?”
“换做老夫,早就一剑降魔血洗中原,什么玩意儿!”
“既然无人在乎你的感受,何不投降帝国深渊,城堡顶层欢迎你。”
顾长安在城头飘了几丈,习惯如今的身体状态,渐渐不觉得别扭,澹澹道:
“还没有驱逐蛮夷,民族没有复兴,看到盛世来临,我会辞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