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那天刚好不在,接了个电话便离开了医院。明清躺在床上,窗外已经不下雨了,可是乌云仍然堆积在天边,空气愈发的沉闷湿热。
不敢开电扇,空调的温度也不低,明清的体质开始畏寒,大夏天屋内的温度还是很高,其余人都热得鼻尖上直冒细汗。
总局的领导们还是上次在视频里见到的时候那个模样,挺着啤酒肚,一溜黑的正装。为首的局长双鬓已经花白,用发胶打磨着。总局拉了把椅子坐在明清病床的旁边,跟进来两个助理,其余人都在门外等候。
明清依旧是躺在摇起上半边的病床上,右腿吊着,气色虚弱,脸色苍白。
上一次见面,虽然相隔一个显示屏十万八千里,但是那个时候明清的狂妄骄傲意气风发还是给总局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他们这群搞政治的人眼里,即便运动员基本上都是他们玩弄权势用来上位的棋子,可明清这个倔强天赋又极高的桀骜不驯小女孩,还是让总局相当刮目相看,放在心上的欣赏。
现如今,才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一切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明清再不济,也还是会谢谢总局给她带来了礼品以及总局亲自下榻过来探望她。去年的那段经历究竟是让她长大了,面对不喜欢的人也能肤浅聊上两句。
她骨子里还是骄傲的,省联赛那次的打赌明清是彻彻底底赢了总局发出的挑战。两个人稍微聊了几句客套的话,明清剥了个橘子,掰开一半塞进嘴里。
身后墙上的钟表,咔哒一声。
今天这场见面,不可能只是来一个简单的探望。
明清低头吃着橘子,都夏天了,这个橘子终究还是会发酸,没有冬天的那么甜。
在嘴里炸开,汁水四溅,酸的她牙都疼。
“明清。”总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原本客套的声音,忽然压低。
转角的话锋,拉开序幕。
明清用手指摘着橘子上面的细毛毛,还有大半个橘子,她似乎并不想继续吃,只是拿着那金灿灿的瓣在手里把玩,看不出她此时此刻的情绪心态。
总局双手撑着膝盖,身子往前倾了倾,其实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要正规来算的话,总局应该算是明清顶层的上司领导。
可如今的画面却实在是不像领导跟下属说话的模样,倒像是邻家大叔叔,在给不小心丢失最心爱布娃娃的小孩子讲着不要难过。
“嗯。”明清心不在焉将那摘下来的毛毛扔到旁边床下的垃圾桶里。
总局叹了口气,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这次我找你来,想要跟你说什么。”
明清:“如果我真的聪明,当初就不会跟你硬磕,去挑战什么跟男队比赛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总局:“……”
明清把剩下的橘子又一颗颗剥好,然后往嘴里扔,依旧是很苦涩,发誓下次买橘子一定只让熊林林买,那个丫头挑橘子向来甜,
“我没那么聪明,其实我觉得我挺笨的。当初江北事件就是因为太笨了,相信要是认错态度好的话,上面肯定不会对我放手,我也信了‘成绩就是可以代表一切’这句鬼话,觉得我过去的成绩毕竟那么好,怎么着也不会被就这么开除吧,实在不行撤了队长一职,有些光环被打压一下,总不至于被踢出国家队。”
“可是我就是被踢了,甚至踢的我后来连最小的体育馆都没人让我进,说我是体育圈的毒瘤社会垃圾。说我是□□勾引教练的男人,说我不管国家的荣誉把短道速滑队弄的乌烟瘴气,直道现在网上还在拿着一年前的事情在批判我,认为我的人品已经彻底抹消了我作为运动员为祖国争取到底荣耀。”
这些话明清已经很久很久没说了,毕竟她都回归国家速滑队,还是以那么漂亮的状态霸气回来,没人再质疑她的技术。可她不可能不介意,过去不说,重返国家队拼搏的时候也不说,但现在她这么狼狈地躺在这里,人在消极的时候,什么不好的事情全都通通能拉出来溜一遍。
总局:“明清,过去的事情,的确是我们那个时候下达政策下达的太着急了。后来其实很多次想过把你召回国家队……”
明清勾了勾嘴角,自嘲一笑,将最后一块橘子瓣扔进了嘴里,
“别,别胡说八道了,别再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之前我跟丁成栋也聊过为什么国家队放弃我放弃的那么决绝,其实有段时间我很郁闷,无法理解国家队对于一个三块奥运奖牌得主能够说弃就弃,这要是在别的国家,那都是供起来当神仙那种。我涉世太浅,终归是看不透你们这些人想的。丁教练你还记得吧?丁成栋,那个时候没人帮我,都是他不离不弃带我找地方训练的。”
“丁教练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一辈子都不可替代。”
“总会有下一个‘明清’,中国14亿的人口,总会找到下一个能够跟韩国队对抗的短道天才。你们相信‘明清’是可以复制,只要找到有足够天赋的小孩,再用‘明清’培养的那套方式,就一定能够再造一个天赋异禀的旷世奇才出来。”
“所以你们才踢我踢的那么决绝,毫不留惜。”
“叛逆的天才,无用的人才,宁可折断,也不能让她继续去挑战绝对的权势。运动员无论过去多么辉煌,只要不听话或者没了用处,就算国家获得不了荣誉,你们也要去打压去折断。反正大不了就是被群众议论,说国家队这两年怎么越来越退步。大家骂的也都会是打不出成绩的运动员,鲜少有人会去骂在这后面操纵一切都体育局。权力比国家荣誉更为重要,对不对?”
她将每一句“不听话”后面都跟了一个“无用”,“叛逆”“无法控制”一直是明清的代言词,很明显这个“不听话”是明清在指代自己本人。
而后面的“无用”,总局毕竟是老油条,一下子就听出来她多余说的这个“无用”在说着什么意思。
总局:“明清,你想表达什么。”
明清:“总局今天过来,不就是想来跟我表达这个意思。”
总局:“……”
气氛瞬间降到了一个冰点。
果然能够硬扛着去跟男队打比赛的女孩子,脾气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去打压的,明清说自己不聪明那都是一派胡言。没人比她更加聪明了,就这短短几分钟之内的对话,总局基本上是在处于被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