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出去的那一瞬间,明清的眼前忽然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茫茫冰雪,全世界都是冰雪,有刀片划过冰面,擦出一片片光亮的碎冰晶。那是她从六岁那年开始,就抱着睡觉起来就要扑上去的世界,就连骨头里都已经长上了“冰”这个字,全力以赴爱着的那个冰雪天下。
耳朵之外是一声声爆发式震惊——
“明清!!!”
“队长——!!!”
“明队!!!”
“……”
从听得到的狂喊,焦急的呼唤,随着身子往外高速率甩出去,忽然那些声音就跟随世界的褪色逐渐消失在空白寂静中。
耳朵边,一道拉长了的耳鸣,
“吱——————————————”
白花花的世界,有什么东西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过着:
六岁那年,跟着工作失意的父亲去滑野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冰、以及真正的冰刀。好大的一扇冰刀啊!粗糙刺啦,手指摸上去冰凉,却不割人。
“爸爸!爸爸!我也要试试!”
穿上冰刀的小明清,什么都不懂,连站都站不稳。野冰是湖面结了冰后形成的,没有任何室内人工冰场的扶栏。明宏要扶着女儿缓慢往前滑,可顽皮的小明清哪肯让父亲帮忙呢?摔倒了又重新爬起来,倔强地一步一步独自向前学着滑着。
严寒的冬季,点着烟的男人,站在河边的冻土外,静静地看了她很久很久。
那正是丁成栋。
彼时的丁教练,还是省队的香饽饽,带出了一个又一个奥运冠军。这次来z市,也是为了随便看看,希望能在这些野冰场和小学体育馆里能不能再挖掘出新的短道速滑好苗子。
只可惜一连好些时日,来z市的行程都快结束了,还是没能找到一个满意的。
有些气馁的丁成栋,沮丧地沿着湖边走。
野冰上,一抹圆滚滚小可爱的身影,就是那么一摔,
忽然就摔在了他都心坎上。
打见到明清的第一眼起,丁成栋就感觉到——
这是一个绝对日后能成大业的短道速滑好苗子!
……
小时候在地方队,冬天永远那么寒冷,体校的被窝后半夜永远会一点一点变凉。小时候的明清,笑起来永远会荡漾着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名副其实的人见人爱。小时候的明清,也会被师兄师姐霸凌欺负,其他低年级的小孩子都不敢反抗,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可明清不干,有高年级的孩子欺负他们,她就首当其冲跑上前去,撸起袖子跟那些人打,打的鼻青脸肿也不肯认输。最后还是丁成栋闻声过来,动了怒呵斥他们“胡闹”,一个个让罚站罚扫厕所罚跑圈。
后来,那些曾经跟明清对着干的“坏人”,都在不打不相识以及明清大大咧咧不计较前仇的好性子中,成为了过命的朋友。
……
那年刚到省队,明清意气风发,世青赛三破国家队记录,500m成绩更是直逼世界第一。初露锋芒的明清又哪能控制的住自己的骄傲之气呢?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啊!金牌就开始一麻袋一麻袋往家里背。她知道自己的天赋,毫不掩饰地张扬旗鼓,为了表彰自己的全胜,甚至还自掏腰包花费重金请省队所有队员们吃庆功宴。
结果这事儿传到了教练组去,然后往上传又吹到了省体育局的耳朵里,最后就连国家队那边都听说了。那些年已经开始提倡节俭,一个区区十三岁的孩子,庆功宴就举办的如此奢靡,大人的世界当然不允许!上面施压,丁成栋也知道了,丁教练震怒,连着明清的爸爸妈妈都罕见地对她大打出手。
被退回去了好几个月,明清也没好好反省,只知道以后骄傲了千万不能大张旗鼓,要低调低调,找个无人区飙车来庆祝就可以了。
也是那一次,国家体育局以及冰联开始注意到了明清这颗短道速滑小小天才。
……
最后就是2010年夺得500m冠军那一刻,鲜红的五星国旗沿着金属制旗杆缓缓上升,全场人都站立了起来,共同齐唱《义勇军进行曲》。
多么洪亮辉煌的声音啊!多么荣耀地时刻!奥委会主席亲自为她颁发冠军金牌之时,她看到主席的眼中露出着欣慰以及心上的目光,仿佛在说——“年轻人,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你的,这个盛世将来一定会如你所愿!”
她所愿什么?
所愿——
中国短道速滑队,能够站在短道速滑这个项目的最顶端,
开创属于中国鲜红色的短道时代,并且永垂青史!
我是一名中国运动员,所以我一定要为国争光!
鲜红的五星红旗,永远绽放在奥林匹克的最顶尖!
……
后背被猛烈撞击,防护头盔起到了一定缓冲作用,然而仍旧是高速离心力的作用下,头往旁边甩。
一片片白雪皑皑“唰——”切换成了鲜红色,她看到了防护垫上印着的光亮五星红旗,一如甩出来那一瞬间,从白茫茫中映入眼帘的国旗杆上的鲜红飘动。
咔擦——
有什么东西忽然就从下半身传来,似乎是坚硬之物的断裂。右腿的膝盖处一片麻木,随着往外扩散的是逐渐加大力度的疼痛。
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右膝盖却像是失真了般,一闪一闪的麻木,上下腿开始疼,一浪接一浪的疼。在那一瞬间,明清的眼泪忽然就生理性迸发了出来,消失了的外界声音如同坏掉了的收音机,瞬间全部涌入到了耳朵之中。
“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