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休在顾月榻边,陪同了大半日,直到傍晚前,她才起身,准备去一趟皇后的宫殿。
刘廷尉上午在北宫门外,转达了元容的意思——她想留在北宫里照顾顾月也可以。
但若是想留下,顾休休自然要去跟北宫之主的皇后娘娘打声招呼,总不能一声不吭就住在永乐殿了。
她拿好了元容的手牌,吩咐宫婢们好好照料顾月,独自一人去了皇后所居的永安殿。
永安殿离顾月住的永乐殿有一段距离,这时候顾休休才反应过来,清晨赤着足往外跑时,脚底板被碎石扎伤了。
她每走一步路,足下都泛着刺疼。
到底走了一半了,总不能再折回去,顾休休忍着痛,寻到了永安殿外。
皇后身边伺候的夏嬷嬷,刚好在院子里,见顾休休来了,也不怎么意外,似乎是早有预料,上前迎道:“女郎来得正巧,太子殿下也在皇后娘娘这里。”
“……”顾休休应了一声,随着夏嬷嬷进了正殿,此时天色将晚,殿内已是燃上了蜡烛。
皇后正在跟元容下棋,她危襟正坐着,眉头紧蹙,抬着手放在嘴边,轻咬着大拇指,似乎是在思考怎么走下一步棋。
夏嬷嬷带着顾休休走了过去,元容听见脚步声,慢慢侧过了身,见来人是她,朝着她微微颔首,便又将身子转了回去。
皇后似乎下棋下得入神,连殿内多了两个人都没有发现,顾休休立在棋盘旁,观战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了她们的存在。
她夹着黑子的指尖一滑,那黑子咕噜噜滚了下去,掉到了顾休休的脚边上。
顾休休弯腰拾起黑子,递到了皇后面前,皇后道了声谢,愁眉苦脸地看着棋盘:“这盘棋局又输了……”
通过这个‘又’字,顾休休就知道,元容对皇后进行了不止一盘棋局的精神摧残——那棋盘上的黑子,被杀得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想来元容是一点都没让着皇后。
顾休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局,思索片刻:“倒也不一定。”说着,她执起一颗黑子,轻轻放在了棋盘上:“这样下,黑子便还能活。”
皇后愣了一下,将身子探过去,看着棋盘,眼睛却是慢慢瞪得圆了——果然,就如同顾休休所言,这颗黑子布下去,原本必输的棋局,竟然有了一丝转圜的余地。
她连忙起身,一边将位置让给了顾休休,一边感叹道:“小顾,你真厉害!”
这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毕竟自从元容三岁过后,皇后就没再能下棋下得过他了。
顾休休也没客气,坐下后,执着为数不多的黑色余子,与元容对弈起来。
比起皇后布下一颗棋子,就要思量好半天的速度,她下棋的速度堪称神速。
几乎是在元容落下棋子后的下一瞬,她就会紧接着落下一子,便仿佛她早已经预判到了他下一手棋子会落在何处似的。
一盘必输的棋局,在顾休休的努力下,竟是下成了和棋。
元容放下手中的棋子,唇畔扬着浅浅的笑意,露出些赞赏的目光:“棋艺不错。”
他在皇后面前不加掩饰的夸奖,倒叫顾休休生出些羞涩,她站起身来:“殿下谬赞。”
皇后肯定道:“怎么能是谬赞,你下棋下得真不错!”
顾休休诚实道:“多亏殿下让了我两步棋,不然这盘棋局还是会输。”
听到这话,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容还会让棋?从小到大,便没见他给人放过水……”
元容抬手掩着唇,轻咳了两下,不着痕迹地打断了皇后的话:“咳……母后,天色不怎么早了。”
“你要回去了?”皇后挑起眉梢,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你都赖在本宫殿里一下午了,怎么现在见到小顾,反而急着走了?”
她拖长了嗓音,点头道:“哦,本宫知道了,你不会是为了见小顾,才在永安殿陪着本宫下了半天的棋吧?”
元容:“……”
顾休休:“……”
见两人同时都低下了头,皇后止住了笑意,拍了拍顾休休的手臂:“你是准备留在永乐殿照顾宸妃吧?小容都跟本宫说了,本宫没有意见。”
“你也不要太过担忧宸妃,津渡王子已是救回了宸妃,如今好好将养着,该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对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本宫。”
顾休休道了声谢,客套了两句,便准备告辞了。
皇后推了一把元容:“天色黑,你先将小顾送回永乐殿,再回东宫去。”
元容没有拒绝,跟顾休休一同走出了永安殿。
暮秋的傍晚,连晚风都是凉的。
他难得没有捧着手炉,但身上还是披着玄色大氅,两人走在昏暗的夜光下,风一吹,树爷便簌簌落下。
不知怎地,顾休休就想起了那日中秋夜宴上,从宴上离去时,她上马车前,看到他立在银桂树下,风卷起浅白色的桂花向下飘落,他站在万千灯火中,身影孤独寂寥,抬手接住了散落的桂花瓣的那一幕。
如今同样是走在北宫中,只是树下多了一道身影,他也似乎不再孤单了。
元容见她一路上沉默,轻声道:“母后就喜欢说笑,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休休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殿下怎么不让一让皇后娘娘?”
元容道:“孤让了。”
只不过皇后还是下不过他而已。
顾休休还想说些什么,脚下却倏忽一痛,她身子颤了颤,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勉强借此稳住了身形。
“……怎么了?”他停住脚步,看着她微微俯身,眉头轻蹙,一手扶着小腿,似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没事。早上出门太急,忘记穿鞋,扎脚了……”她摆了摆手,重新站直了身子。
没等到她继续往前走,元容已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顾休休被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便在他怀里了:“殿下,不用麻烦……”
说话时,她视线还不住往一旁看去,这要是让宫人们看见,会不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一边走,一边道:“没人会乱说话。”
见元容这样说,顾休休便噤声了。
来时一炷香的路程,回去时,硬是让他走了小半个时辰。
顾休休将这归功于自己的体重,大抵是她太沉了,他才走得那样慢。
少时,她兄长也曾背过她几次,他原话是这样的——豆儿,你到底吃了多少粮食,怎么沉得像是猪一样。
虽然顾休休一直认为自己算不得沉。
到了永乐殿外,她就想要自己下去走路了,然而元容却执意将她送进殿内,准备给她叫个郎中处理一下伤口再走。
他刚迈入永乐殿的大门,顾休休就察觉到一丝怪异——这殿内实在太过寂静了,像是一潭死水似的。
在她目光扫到地上横七竖八又倒了一地的宫婢后,她心底不妙之感更甚。
“……怎么回事?”
听到他轻声低喃,顾休休想叫住元容,可还是迟了一步,他已是加快步伐,抱着她往内室走去。
不出意外,她看到了顾月床榻旁的津渡,津渡此刻正俯着身子,温柔地亲吻着顾月的脸颊。
但显然这一幕,绝对不能,也绝对不该让元容看到。
顾休休心头一颤,在元容抬头看向床榻前,双臂勾住了他的颈:“殿下……”
他怔了一下,垂首看向她,还未反应过来,她已是微微仰头,唇瓣青涩地贴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