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夜晚凉爽又有些冷,她晚膳没吃太多,誊抄的时间一久,竟是有些饿了。
不多时,便有一位僧人走了进来,停在虞歌身旁,悄声道:“女施主,你夫君在殿外等候。”
其他人瞧见虞歌走出去,也是习以为常似的,并没有太大反应——每年都有怀着身孕来永宁寺抄经的贵女妇人,孕妇本就吃不下东西,又容易饿,因此婢女会在抄经的中途送一次吃食。
而虞歌的夫君是刘廷尉,出了名的妻管严,旁的夫人都是婢女仆人来送饭,刘廷尉出于惧内亲自来送,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顾休休没有放在心上,虽然她也有些饿了。她揉了揉略显空荡的腹部,只想着抓紧时间誊抄完,便能回去找顾月了。
谁料虞歌出了殿门没多久,便又折了回来,探出半个脑袋,在佛殿外扬声道:“阿休,你未婚夫来给你送饭了,快出来——”
顾休休:“……”
她手中刚刚蘸过墨水的笔尖一顿,一滴浑圆的墨汁落了下来,迅速在纸张上晕开,像是一朵绽放吐蕊的金菊。
周围的视线灼热又充满了诡异,说不出来的复杂,似是嫉妒,似是羡慕。
佛殿内抄经的女郎,大多是未有婚配的年轻女郎。如同刘廷尉这般不纳妾室,又细心照料孕妻的好男人已是难找,更何况顾休休还没有嫁入东宫,只是定下了婚事,便能享受到太子亲自上门送饭的待遇。
到底凭什么!!
就在众女郎在心底齐声呐喊咆哮时,顾休休放下手中的毛笔,缓缓站起了身。
佛殿内燃着上百只蜡烛,将殿堂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她施然向外走去,身着苏绣芙蓉细锦裙,腰间佩戴禁步,步转玉环鸣,肌肤白皙剔透,风鬓雾髻,宛若画卷中走出的美人。
女郎们突然明了,一下就不嫉妒了。
若她们是郎君,定然也要将这样的美人捧在手心里呵护。莫要说是送饭了,便是日日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也是乐得。
唯有顾佳茴的视线依旧灼然,她并不嫉妒顾休休嫁给快要病死的太子,也不嫉妒病恹恹的太子对顾休休有多好。
她只是嫉妒,顾休休拥有爱她的父母,兄姐,拥有身份地位,又拥有倾城的美貌与用不尽的家财,而她什么都没有,无依无靠,犹如浮萍般飘荡在世间。
她好不容易争取到嫁到四皇子府上的机会,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多年前的恩情,获得些旁人不曾拥有的宠爱,可到底是她异想天开,那四皇子根本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顾佳茴笑了一声,似有苦涩,摇了摇头,垂下眸,继续抄写起经书来。
与此同时,走到佛殿外的顾休休,一抬眸便对上了元容漆黑的眸,他眸中含着点点笑意,修长的指尖里勾着一只黑楠木的食盒。
“一不小心做多了,孤刚好途径此处,便想着送你些尝尝。”
他说得坦然,倒叫刘廷尉憋着笑,憋得脸庞通红。
元容怎么好意思说做多了,分明是特意为顾休休做的——瞧见他借永宁寺的厨房烧火做饭,元容便也凑过来,就着他生得火,做了些酥饼,烤了一只山鸡,又煮了一碗葱花面——山鸡和一些食材佐料,都是八百里加急让暗卫跑到洛阳城里买的。
从永宁寺到洛阳城,来回马车还要两个多时辰,暗卫两条腿抡得飞起,都快冒烟了,才堪堪赶在半个时辰内将食材采购齐全,又折了回来。
顾休休自然是不会知晓了,她闻言只是愣了一下:“你还会下厨?”
没等到元容回答,刘廷尉已是笑嘻嘻地抢着道:“煎炸烹煮,长卿样样精通!”
顾休休前世也会做饭,虽然味道一般,但自己吃,凑合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后来胎穿到了北魏,她就没有再进过厨房了。
她没有将刘廷尉的话放在心上,元容与她一样都是锦衣玉食长大,便是会下厨,大抵味道也不会太好。
但就算再难吃,也是他的心意,她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
这样想着,顾休休走上前去:“多谢殿下惦念。”
她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双眸弯弯似是一轮明月,眼底的光点点璨璨,温柔缱绻。银绸似的月光倾泄在她的乌发上,青丝缕缕坠下,落在雪白的颈前。
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容,此刻也是痴了一瞬。再看旁边的刘廷尉,呆愣了一下,连忙转过头去,扶着虞歌离开了佛殿外,给两人留下了独处的机会。
佛殿外是一处空旷的广场,月光照下来,显得分外寂静。周围除了些石阶,没有桌椅等能让她用膳的地方,顾休休四处望了望,听见元容道:“孤知道一处……可以落坐的地方。”
“那我们走吧?”
顾休休本以为他说的地方是斋坊,又或者是什么设有桌椅的地方。谁料她话音落下,元容便上前一步,揽住她的后肩,足下轻点,便腾空跃起,带她上了佛堂的屋顶。
屋檐陡峭,但屋脊是平整的,待顾休休反应过来,她已是站在了琉璃瓦砖的斜坡上。
脚下微微有些打滑,她往下看了一眼,大约有三层楼的高度,一阵晚风吹过,激得她身子一个寒颤。
元容扶着她坐在了屋脊上:“往上看就不怕了。”
顾休休倒不是害怕,只是没设防就被带到了屋檐上,还没缓过神来罢了。
她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会轻功。”
元容道:“孤知道。”
顾休休:“……”
原来他知道,既然知道,那上次竹宴,为何要抱着她将她送到永安侯府?
难不成,元容就是想抱她吗?
他指尖叩在食盒上,明明没有看着她,却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似的,轻笑道:“雨大,怕你踩不稳摔下去。”
那点小心思被点破,顾休休耳尖不禁浮现一抹俏红,巴掌大的小脸快要扎进了膝盖里,连带着白皙的脸颊都泛上淡淡的霞色。
看来元容不光知道她会轻功,还知道她是个半吊子——幼时跟兄长一起习练轻功时,便因为刚刚下过雨,脚下踩滑踏空了,直接从顾家的房顶上摔了下去,幸好被树杈子挂住了,才没有摔出个好歹来。
她倒是没有如何,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倒是她兄长被父亲罚蹲马步一个时辰,又挨了母亲和顾月的一顿骂,嫌他没有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