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条弹幕

虽不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已经被掩藏,那么她能为他做的,仅仅就是保护好那一块柔软又不起眼的地方。

顾休休的双眸对着元容漆黑的眼,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却好似看懂了她的意思。

蝉鸣伴着众人的喧嚣声,太阳不知不觉中偏移了方向,从松枝间隙投下的光束,打在了他的脚下。

那仿佛冲破血管逆流而行的血液,重归平静,不再冰冷,重新有了温度。

顾休休听到他轻飘飘的嗓音:“好。”

那一声‘好’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温阳公主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哭,一边崩溃地跑,身后的婢女只得紧跟上去。这场闹剧就此收尾,没了好戏看,人群渐渐散去。

只留下顾休休,元容与朱玉三人,朱玉大概是觉得两人有话要说,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去。

元容背对着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或许,此时他应该向她解释清楚温阳公主所说的那些话,可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谈起那些往事。

在世人眼中,他更像一个怪胎。

生性孤僻,不爱与人交谈,不喜被人触碰,已过弱冠之年,仍是孤身一人。

他不甚擅长辩解,也极少有需求,本以为自己已是无欲无求,亦是不惧流言蜚语。

可当他听到温阳公主在顾休休面前道出他不堪的身世时,却还是乱了分寸。

顾休休似乎感受到了他低落的情绪,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想起方才温阳公主说的话,抿了抿唇:“殿下……”

元容没有转身看她,只是轻轻应道:“嗯。”

“虽说人生来便不平等,但没有任何人可以通过身份和地位,就将生命划分为三六九等。”

“寒门出贵子,白屋出公卿。殿下以为,何为高贵,何为卑贱?”

没等他回答,她便自顾自说道:“倘若皇家士族是为高贵,百姓平民是为卑贱。那皇家士族衣食住行,皆取自民脂民膏,食着百姓栽种的麦子稻米,穿着平民纺织出的布匹绫罗,却要大骂他们是卑贱之人。那这般高贵之人,又能有多么高贵呢?”

这一番话说下来,却是让人无法反驳。元容垂下眸,低低笑了一声:“……你是在安慰孤吗?”

“小女是想告诉殿下,高贵或卑贱,自在人心。不论温阳公主所言是真是假,那都不是你的错,殿下在我眼中,还是原来的殿下,不曾变过。”

元容沉默起来。

没有人这样告诉过他……从未有人跟他说过,那都不是你的错。

哪怕是皇后,舅父,又或是刘廷尉,那些待他最亲近的人,对他的身世和过往也是讳莫如深。

他们不提,他亦不会谈起这些事情。时间久了,他们都以为他已经忘却、释怀。

可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够真正释怀?

他的生辰,亦是他母亲的忌日。他是一个错误的产物,是不受欢迎来到世间的人。

在所有人为他欢庆诞辰时,皇后总会一个人偷偷啜泣,给他死去的母亲点上一炷香,而后擦干眼泪,出来为他庆祝生辰。

元容不知道,他的母亲选择他的生辰离开,是不是就是为了让皇后永远记住她。

他只知道,他的生母并不在意他,所以从未思忖过长大后的他,在得知这些真相后,该去如何正视自己的生辰与人生。

明明犯下错误的人是皇帝,而元容却成为了那个错误的延续。

他的存在,代表着亲生母亲被强迫的耻辱,代表着皇帝与皇后之间的隔阂,没有人能在得知他的身世后,还用正常的目光看待他。

那眼神中一定夹杂着怜悯或嫌恶,又或是小心翼翼地转移过这个话题,不敢提,不敢碰,生怕惹得他不快。

顾休休是第一个告诉元容,他没有错,他还是他的人。

……

不知过了多久,元容缓缓转过身,看着她,轻声问道:“听闻你今日被山匪所劫,可有惊吓到?”

虽是听出了他在转移话题,顾休休还是配合道:“没有,只是伤了四皇子……想必殿下也听说了,我猜想幕后指使的人该是贞贵妃,不知四皇子怎么露了面,我以为他要意图不轨,便用簪子捅了他一下。”

“依着贞贵妃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伤了四皇子,她怕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元容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不等他透露些什么,就自己猜出了幕后指使。若是这样说来,她身边藏着顾家暗卫相护,竟是因为她早就料想到有人会动手?

假若她用金簪刺伤四皇子时,便清楚来人是谁了。她那一簪子下去,又教唆山匪连砍了四皇子两个山头,倒确实如刘廷尉所言,甚是勇猛。

思及至此,元容不禁轻笑一声,温声道:“不必忧心,孤这两日会留在永宁寺……嗯,那些暗卫亦会护你周全。”

顾休休闻言,神色微怔,可算是知道往年他暮秋时都没有来过永宁寺,为何今年却突然来了。

原是担心她的安危,怕贞贵妃向她下手。

她忽然便觉得有些开怀,朝他笑了一下,脆生生道了句谢,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殿下,婚期何时能定下来?”

听她的语气似是有些急,元容勾起唇角,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想定在何时?”

她毫不犹豫道:“越快越好。”

如今贞贵妃虎视眈眈,未免节外生枝,自然是早点嫁过去才安心。若不然天天有人惦记着她的性命,就算有暗卫相护,也是要胆战心惊。

再者说,按照正常婚嫁流程嫁过去,大概需要两三个月。万一元容病情加重,按照原文剧情似的,没熬过三个月就病逝了,这门婚事便要作罢。

依着皇帝那偏宠四皇子的性子,怕是元容前脚撒手人寰,后脚就要为她解除婚约,将她嫁给四皇子。

她如今想到四皇子便喉咙不适,胃里翻滚,若真是让她嫁给四皇子,那她不如现在就剪了头发去做女冠。

顾休休说罢,见他那双清泠的眸子中含着些许笑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容易叫人误会,仿佛她有多么恨嫁似的,连忙又添了一句:“我是怕贞贵妃再出幺蛾子。”

元容思忖片刻,正色道:“最快也要二十日左右,祭告天地与告庙需要些时间。”

“那便劳烦殿下多费心了。”顾休休说着,视线瞄到他包扎的手掌,犹豫着,不知要不要提。

她实在不想回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想到她竟然去脱一个男人的衣裳,还差点把人底裤都扒干净,她便臊得想钻进地缝里。

既然元容都没有提那日的事情,她便也装傻充愣就是了。只是他手上的纱布该换了,若不是天气凉快,这样一连捂着几日,怕是都要发炎了。

就在她迟疑时,朱玉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女郎,您该去华英殿了。”

顾休休咬了咬唇,以极快极轻的速度和声音道:“殿下,伤口一直捂着不好。”

说着,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她上前了两步,细指牵起他的手掌,解开那微微有些变形的蝴蝶结,将纱布一圈圈绕了开。

因顾休休腰后的伤势还未痊愈,朱玉随身拎着的包袱中带着伤药等物什,此刻便十分有眼色地掏出了伤药和纱布。

伤口被捂得有些发白了,似是有些发炎,皮开肉绽的手背指关节处,微微泛着红。

她重新清理了伤口,将伤药在伤口上撒均匀,接过朱玉递来的纱布,动作小心又谨慎地,一点点将纱布缠绕好。

显然做过一次后,她的手法就娴熟了许多,纱布只缠了两圈,利于透气,指尖飞快地打了个蝴蝶结。

“好了……”顾休休一抬头,正好撞上他的黑眸,他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不知到底看了她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