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衙役的瞬间,相当一部分凶手都来不及起逃跑的念头,腿就自动软了。
然后一问,直接就招了。
像刘善这种能死扛半月的,着实算得上“出类拔萃”。
而恰恰就是这份“出色”,反而加重了他的嫌疑。
因为这是杀人啊!对寻常百姓来说,还有什么比被衙门冤枉杀人更严重的事吗?
如果他真的被冤枉,反应一定会很激烈,要么哭要么闹……反正绝不会这么沉默。
身体状况差的人对外部声音大多极其敏感,甚至是茶杯磕碰桌面的细微动静,也会心跳加速。
而刘善此刻本就像被悬在蛛丝上,神情恍惚间听那惊堂木,犹如惊雷炸裂,又被宋推官连珠炮似的一串逼问,心口突突直跳,身体猛地哆嗦起来。
“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再问你,那高发的尸体现在何处?还不从实招来!”
宋推官再次重重拍下惊堂木。
其实真要说起来,眼下的局面距离人证物证差了十万八千里,宋推官有此举动,也是放手一搏。
若诈成了,真相大白。
若失败,经过重重考验的刘善很可能要被无罪释放。
所幸,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胜利的天平朝正义倾斜。
又一次惊堂木炸响后,身心皆已是强弩之末的刘善崩溃,脊梁骨像春日的积雪一样迅速垮塌,瞬间瘫软在地。
倒下去的时候,他身上的镣铐相互碰撞,连带金属特有的冷意不断刺激着,他终于招了。
“我招,我招,是我杀的,是我杀的,让我睡吧,求求了,让我睡一觉吧……我什么都招……”
他甚至没有仔细看那块包袱皮,只是听到周独眼三个字,就倒了。
宋推官不敢掉以轻心,立刻让他交代作案过程,又签字画押。
看着墨迹未干的供词,宋推官先让人送去给涂爻过目,自己则趁热打铁,带人押送刘善出城指认埋尸之地。
他不敢赌,万一真让刘善睡饱了喝足了,胆量养回来,回头不认账了怎么办?
刘善这会儿都走不了了,宋推官就让人弄了辆车拉着,出门时碰见马冰也要出去。
“招了?!”一看这个阵仗,马冰就惊喜道。
前后折腾了小一个月,整个衙门上下都累得够呛。
关键是心累。
案子一天不破,胸口的石头一天去不了,谁都没心思敞开了说笑。
宋推官缓缓吐了口气,努力抑制着喜意谨慎道:“差不离吧。对了,子质呢?”
宋推官虽性格火爆,但涉及到办案的事情素来严谨。
这会儿能说出“差不离”三个字,估计就是十拿九稳了。
马冰道:“我也没瞧见,听说高老六那边的小黄来了趟,我担心义诊摊子那边有什么事,正打算过去瞧瞧。您有什么吩咐?”
宋推官摆摆手,“没事儿,就是顺口问一句。”
见惯了这俩小年轻同出同进,冷不丁只看见一个,还有些不习惯。
话说这小侯爷到底行不行啊?
既然看中了姑娘那就赶紧拿下啊,磨磨唧唧不像个男子汉……可别沾染权贵子弟的那些坏习气,只是吊人家姑娘胃口吧?
宋推官胡思乱想间,刘善已经被丢上车,他向马冰颔首示意,也翻身上马,领人往城外奔去。
出了城,刘善一路指引众人又往西走了将近二十里,径直上山,一直来到一处山坳的水洼边,这才死气沉沉道:“就在那里面了。”
宋推官等人暗骂,好狗贼,倒是会选地方!
这山里九曲十八弯的,野兽都不爱来,谁会发现?
况且那水洼也不是什么正经水洼,竟是个沼泽似的泥潭,臭烘烘黑黢黢一汪泥浆,人根本下不去。
宋推官狠狠瞪了刘善一眼,命众衙役取下带来的铁锨铁镐等物,顺着挖出去几条沟,把里面流动的泥浆引出来。
虽已入秋,但白天好日头一照,还是挺暖和的。
而一旦暖和,经过发酵的味儿就大。
那泥潭实在臭得很,众人挖了一会儿便觉辣眼睛,涕泪横流。
如此停停歇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弄出来许多肥大的鲶鱼,一群人想着昨儿饭桌上的烧鱼块,少不得轮流去吐了一回。
都知道这种鱼越脏了越长,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它们活跃在埋尸之地又是一回事。
当场就有个衙役吐着酸水发誓,“他娘的,以后都不吃鲶鱼了!”
折腾了小半天,才有个衙役碰到硬硬的东西。
“大人,挖着了!”
宋推官早用两块布团堵住鼻孔,闻言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定睛一看,那被挖去大半的泥潭中央果然露出几角硬物,往上泼一点清水冲刷后,隐约能瞧见里面白色的骨茬。
埋了大半年,又过了一个夏天,尸体早就烂了。
宋推官忙命人结好绳索,又掰断树枝,又戳又推又拉,总算弄上来一具已经看不清全貌的腐尸。
说是尸,其实很不准确,因为那高度腐败的尸体已经差不多被鲶鱼们啃光了……
短暂的死寂后,许多衙役又去吐了第二波,就连身经百战的宋推官都觉得喉头发痒,胃里一阵翻滚。
这混账!
他忍不住狠狠揪住刘善的衣领,“你真是该死!”
刘善跟死了似的,满面木然。
宋推官啐了他一口,将人狠狠摔在地上,“去那边打水,稍微冲洗一下,包裹好带回去。”
众人才要松口气,却听刘善忽然幽幽来了句,“再挖挖吧,下面还有。”
直到星子漫天,宋推官一行人才臭气熏天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