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所知,现今朝廷内外的高官大多出身豪门世家。
固然,他们之中不乏忧国忧民心怀天下者,但他们的出身毕竟太好了,纵然有心了解民生疾苦,也不过浅尝辄止。
就好比涂爻,他确实已经是个难得为百姓考虑的好官了,但即便如此,不也还是从未意识到寒门学子的艰辛吗?
不亲眼见过饥荒的官员绝不会想到,人在极度饥饿时,连一捧观音土都值得争抢。
高瞻远瞩可以诞育神性,滋养佛性,唯独养不出人性。
谢钰同样是世家子,但他和那些人有根本性的不同,就是他从来不会特别喜欢或者偏袒某一类人。
看似无情,实则最有情。
谢钰仔细听着,沉思良久,“多谢,受教了。”
马冰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是我该谢谢大人才是,没嫌我胡言乱语。”
毫不客气地说,她这番话随便说给哪个官员听,也要给人打出来的。
你算什么东西呢?不过民间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女子罢了,有什么资格指点江山?
但谢钰没有生气。
非但没生气,甚至真的认真听了,思考了。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谢钰看着她道:“马姑娘有如此见地,是因目睹了凉州百姓疾苦的关系么?”
马冰抓着缰绳的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什么凉州?想必是大人记错了,我并非凉州出身。”
谢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竟破天荒没有继续追问。
“或许吧。”
说完,主动催马前去。
马冰落后两步,也抖抖缰绳跟了上去。
是记错了吗?
谢钰自小才名在外,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绝不可能记错。
那他又为什么故意这样说?
是查到了什么吗?
接下来路上两人无话,一直沉默到小团花枝巷子。
“大人,还进去吗?”马冰问。
谢钰翻身下马,“既然张家老三的情况好转,你去讲一讲也好,叫他们安心,我顺便瞧瞧屋子构造。”
见他们深夜前来,张家人吓得了不得,还以为三子是不是不行了……
听马冰说完,众人千恩万谢,又要去街上买好茶果招待,被马冰拒了。
“不要忙了,我们才吃了饭来,实在吃不下,这次过来是想再看看屋子。”
“老大,”张老汉立刻吩咐道,“去买些好茶果装好,等会给两位大人带着。”
啊这……
马冰大窘,我也不是说拿回去以后慢慢吃的意思呀。
难得见她手足无措,谢钰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非常没有义气地单独往屋后去了。
张家跟其他普通百姓的住处没什么区别,就是一座简单的四合院,原本二老住正房,几个小的住厢房。
因为家境宽裕,后来又加了一溜儿后宅,单独给张宝珠和几个丫头们做女眷的住处。
前几年又买下左邻,辟出来一个跨院,已经成家的长子和次子两家就住在跨院做对门。
因朝廷有规定,房屋建筑不得侵占道路,故而后宅空间有限。幸而张家只有一个女孩儿,倒也住得开。
那趟屋子后面有条窄小的过道,仅能供两人并排行走,平时堆放些水缸等杂物。
靠墙种了几株高大的柿子树,取事事如意的好意头。
柿子树都长得极好,枝繁叶茂,好几根树枝直接越过墙头,伸到外面街上去了。
张老汉看着那大柿子树不无得意道:“每年都能结许多,我家只摘墙内的,墙外的都散给路人和邻居。宝珠最爱吃……”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滴下泪来。
“我那可怜的孩儿,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
谢钰看着实在不像是会安慰人的,马冰就道:“您还是保重身体,若静不下心来,不如替宝珠收拾收拾屋子,不然过几日她回来了,一看家人也病倒了,屋子也乱糟糟的,可怎么住呢?”
张老汉一听,犹如抓到救命浮板的落水人,两只老眼内登时冒出光来。
“姑娘说得对极了,小人真是老糊涂了,您看着家里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对对对,小人这就去收拾,这就去收拾!老伴儿啊,老大,老二,快来,快把宝珠的被褥都搬出来晒晒,等她回来好睡!”
众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大半夜的,晒得什么被褥?
谢钰意味深长道:“马姑娘对人心把控当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刚才对张老汉说的那番话,无疑给他留了一点指望,若张宝珠找回来,自然皆大欢喜。
而即便找不回来,至少也能欺骗自己:只要好好活着,总有合家团圆的一日。
马冰无奈道:“大人,您这是意有所指啊!”
谢钰挑了挑眉,“有么?莫非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马冰无言以对,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非常地以下范上。
谢钰给她逗笑了,足尖点地,顺手往树干上一拍借力,好似一只灵猫,竟悄无声息直接上了墙头。
马冰:“!!!”
这是在干什么!
然而下一刻,却见谢钰把自己往繁茂的枝叶中藏了藏,整个人瞬间从马冰视线中消失。
她啊了一声。
民宅的墙普遍不高,但凡有心攀援,大部分成年人都能做到。
而这几棵柿子树长得实在太好,茂盛的枝叶铺天盖地,若不用心去看,谁能发现里面藏了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