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推官根本不睬他,“没有银子就去发卖家具,卖房卖地!人家给你白打了不成?
子不教父之过,既然知道自家没银子,那李满田打人时,你为何不阻拦?如今倒跟本官哭起穷来了!”
“这如何使得啊!”李老汉人都傻了,下意识看向家中唯一的读书人。
可李二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老三打人了,犯法了,要入狱了!
也就是说,他的亲兄弟背上案底了!
需知朝廷选任官员,除了查看士子自身履历外,也要核查祖孙三代的底细……这可是亲兄弟!
思及此处,李二瞬间面色如土,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卖房卖地的事,满脑子里想的只是仕途堪忧。
不过他也不想想,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尚且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哪里就需要急着忧虑日后的事呢?
快刀斩乱麻之后,宋推官便让两家人暂且家去等消息,又特意嘱咐李家三日内先包五两银子来。
其实张家并不缺这点银钱,但自家被闹成这样,他们也别想好过!故而也不推辞。
因张家三子情势不明,马冰也不敢放任他们拉回家,便暂时留在开封府内观察。
张家人放心不下,二老也打熬不住,便由次子先在衙门附近的客栈住下,其余人回家与长子汇合,慢慢等消息。
马冰回到后堂时,王衡正带着两个药童照料张家三子。
“怎么样了?”两人异口同声道。
马冰问的是张三的情况,王衡问的则是案子的情况。
两人都是一怔,然后同时点头,“尚可。”
马冰一边说着案子,一边去查看张三的情况下,又问王衡的意见。
她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却并非自大。
王衡出身医学世家,又在太医院纵横多年,虽因经历的关系过分谨慎,说话总是露一半藏一半,但对各种病例的见解颇有独到之处。
两人认识不过月余,马冰就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
王衡捻须点头,“你看得极好,针扎得及时,如今瞧着还算平稳,先过了,今晚再说。”
时候也不早了,两人又聊了几句,马冰就让王衡先回去休息。
衙门里有空的衙役都撒出去查轿子的下落了,这么大的开封城,够他们跑的。
日头一点点西沉,原本直上直下的影子被渐渐拉长,像在地上用力拖出的墨迹。
屋檐下的燕巢也有了动静,是外出觅食的大燕子回来了。
乳燕们拼命挣着统共没几根毛的红扑扑的身体,用力伸长了脖子啄食。
大燕子喂了这个又喂那个,圆溜溜的豆子眼中透出慈爱。
马冰看得入神。
多好的一家呀。
她又低头去看仍在昏迷中的张家三子,嗯,脸虽有些肿,但不难看出还是个孩子呢。
是个肯为姐姐出头的好孩子,可惜……太不耐打了些。
时候差不多了,马冰又给他施了一回针,“傻小子,快醒来吧!别让你爹妈担心了。”
如今女儿下落不明,若幼子再有个什么好歹,张家二老就别活了。
赵夫人来时,就听马冰在里面对着伤者自言自语道:“其实细想想,你也挺幸运的,父母俱在,还有哥哥有姐姐,多好啊……”
唉,这孩子。
赵夫人无声叹了口气,又轻轻挪回去几步,然后重重踩下去。
听见脚步声的马冰迅速回头,“夫人,您怎么来啦?”
赵夫人装着刚到的样子说:“听前头的人说有人受伤,我想着你这孩子忙起来肯定顾不上吃饭,去厨房问了一回,果然是,就叫人给你做了点,且先垫垫吧。”
马冰往门外一看,惊讶地发现竟已是月上梢头,“哎呀,这么晚了?”
刚不还太阳没落山吗?
赵夫人摇头失笑,亲自将饭菜一碟碟端出来。
“这是花雕酿鸭,不醉人的,只是加些香甜。这是翡翠丸子汤,山药夹子……”
每样菜都只有几口的样子,但赵夫人一口气拿出来十多个碗盘碟子,也满满当当堆了一桌。
马冰有点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去洗了手,果然坐下吃饭。
“夫人,您吃了吗?”
赵夫人在旁边给她打扇,闻言笑道:“傻丫头,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辰,我都该上宵夜啦。”
马冰就笑,先去夹那花雕酿鸭。
花雕酒她喝过,鸭子也吃过,但用花雕酒酿的鸭子却是头一回入口,登时眼前一亮。
确实如赵夫人所言,酒腥气和鸭肉本身的异味早就在漫长的炖煮中飞走,剩下的只有质朴的粮食香,而鸭肉更韧更嫩,配着碗底特意留下的一点红棕油亮的浓稠酱汁,跟米饭一起吃当真绝配。
翡翠丸子汤是先将鱼肉打成泥,再把菠薐菜拧出汁子来,调和上劲儿,下高汤打个滚儿就成,十分鲜嫩清香,正是夏日里用的。
乳白色的汤底里浮动着一颗颗翠玉般玲珑可爱的肉球,端的有趣。
天气有些热了,到了夜里仍余温不减,不多时马冰便吃得满头大汗,额头和腮边好几缕头发都打湿了,蜿蜒着贴在肉上,痒痒的,偏偏她又腾不出手去挠。
太好吃了,舍不得放下碗!她一边刺挠,一边痛苦地想着。
赵夫人便放下扇子,先用沾了水的帕子替她擦了汗,又轻轻拢起头发,再次举扇,对着露出来的脖颈轻轻扇着风。
柔风瞬间带走燥热,马冰惬意地吐了口气,眼睛亮闪闪的,“夫人,您真好。”
她的动作又轻又柔,还香喷喷的,像春日花圃中拂面的清风。
马冰忍不住想,如果母亲还在世,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赵夫人爱怜道:“傻孩子,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