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无覆在佛前枯坐了一夜。
恍惚之间,他看到古老的佛像,听到的却是阿苏弥悲切的呼喊。
哥哥,我知道了错了!
我知道错了……
无覆知道,那是幻觉,是自己心里的魔障。两年前他不告而别,可阴差阳错下,阿苏弥却以为是他自己迟到失约。迦兰陀提过一次,他找到昏厥过去的阿苏弥时,小殿下跑烂了靴子,满脚的血。
从那时起,无覆每到一座佛寺,盛名还是无人问津,他都会默默地贡上一千盏长明灯。
无覆最狠的时候,觉得自己应该一辈子不与阿苏弥见面。
但现在无覆只想等最后的尘埃落定,他想,阿苏弥不会当王的,所以等新王的人选出来了,他就回王城,那时见一见阿苏弥吧。
“是九王子阿苏弥。”
滚烫的蜡油差点融在无覆的手背。
这第九百六十四盏灯,无覆举了很久,很久。
“……是他。”
他静静地背过身去,随后是又长又寂的点灯。
“无上,您为何叹息?”
是么?
若老僧不提醒,无覆并未发觉。若叹息也要安上名头,也许为阿苏弥、为无覆自己都有。
无覆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上师,人有执念,执念成魔,因而需要度化。”
“正是。”
“那么执念度化,是否也是一种魔怔?”
无覆向这位上师寻求解答。
上师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过了片刻,他缓缓走上前,到了无覆的身边。无覆感受到老人独有的那股暮气,那是寿数将近的味道,这位老人已经很老很老了。
“无上,佛子是转世修行的大智大慧者,没有人比您更高深的佛法与见闻。”
“可孩子,当年你从这里被迦兰陀尊者与灵德尊者抱着离开,那时的你不确是一个三岁孩童的模样?花开一季,人生一世,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因果规律,既然转世重活,何必以前世的眼光判断世事?您既是佛子,亦是无覆。”
老僧虽不知晓其中一切,但他洞察到了最重要的症结。他说完,一句大智若愚的结语将这段开导推至禅意的至极。
“当然,也是贫僧太老了,又太执着于外表皮囊,在贫僧看来,佛子您还是个很年轻的孩子。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不,上师,我受悟了。”
无覆朝老僧垂首行上一佛礼。
当天,佛子点满了千盏长明灯后就拜别离开,一路往西回。此地是焉卮的最东边,再往前走一些,就是中原的边陲。但无覆不觉得可惜,他的回头,甘之如饴。
就在无覆离开不久后,这座小小的山壁古寺紧闭了大门。
老僧召集所有的弟子,和他们说自己马上就要圆寂。
年轻的弟子们惶然又不舍,年纪最小的沙弥扯着首座的袍子,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呜呜呜……上师,您不要死,我不要您死……”
老僧摸了摸小沙弥短短发茬的毛茸茸脑袋。
“傻孩子。贫僧垂垂老矣,本就日子不多,我本该像寻常人一般死去,可人生的最后一刻,我却得到了莫大的一份佛缘。”
小孩子听不懂的。
他只知道老首座像他的爷爷一般对他好。
“什么……?”
上师呵呵慈祥一笑,用磨了毛边的袍子擦拭去孩子的眼泪,随后让管事的比丘师父把小沙弥抱走。
上师双手合十,对众人道。
“老僧死前,度化了一个‘孩子’,老僧功德圆满了。”
说完,上师阖上双眼。
他坐化成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