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有特权,来得最早,还能长住一整个夏天;接着是贵族臣子和地主们,盛夏时节来;最后是百姓们,在农忙后依照距离远近分批次于夏末秋初来。
寻常年份的夏季,是佛子每九日一次开坛讲经度化苦难,甚至摸顶给信众赐福。而等到佛子年满二十岁后,他就将踏上口传佛法、普度众生的道路,去往焉卮境内大大小小的佛寺。那时候再见到佛子就难了,所以在距离佛子二十岁的这最后一两年间,乔摩寺每年夏天都人山人海,每每时间过了,都还有信徒留恋不舍。
迦兰陀询问过无覆意见,无覆皆应允了。
因此今年的听经会提前开始,万人空巷,即便还不能挤进寺内,也多的是虔诚的信徒站在寺院外头,侧耳聆听佛钟悠远的声音。
无覆早早醒来,做好了准备,便由比丘和德夺武僧护送到大殿。
寺门开放后,入寺的教徒们脸上表情无一从兴奋狂热变得安静肃穆,他们即使看到了坐在高台上的佛子,也都是纷纷行礼后各自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等着佛子普法。
在焉卮有句古话,说一万个人里总能找到对焉卮王不满的人,但全境找不到一个对佛不虔诚的人。
有种诙谐的讽刺。
时辰一到,无覆开始讲经,人群中,他看到了阿苏弥。
其实阿苏弥可以不来,因为早在王庭众人来的第二、三日,无覆就单独给他们讲过相同的内容,王庭人即使虔诚,但也自恃身份。
可阿苏弥来了,还混迹在普通人中,说明他目的不纯。
起码不是为佛法。
那人群中的千山万海,掩埋了情意的千山万海。
一个坐高台说佛法,一个跪蒲团等佛法,彼此相看就一眼,于是底下的那个笑了,唇是绽开的雪莲花。
然后一个别开眼,一个垂下头,相安无事。
讲经会间不能饮食,一直从早到晚,但在场没有一人质疑。讲经结束时,德夺武僧附耳到佛子身边,不时跟着佛子的语言点头应和,随后丹田蓄力,洪亮的声量让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佛子说,请诸位依序排好,今日有赐福摸顶。”
如热水进了油锅,一片沸腾欣喜,要知道佛子摸顶赐福,这是多么大的佛泽,而且可遇不可求。信众们随即逐一排成长队,日头过得很快,在前一个信徒的脑勺,在后一个信徒的肩颈。
阿苏弥也排在队伍里,不争不抢,轮到他的时候,他抬头,先是朝无覆看了一眼,然后又虔诚地低头等待赐福。
而那一瞬的眼神,和听经时不同,此时的他更孺慕,更祈求。
阿苏弥的眼眸是黑沉沉又水亮亮的,是中原诗人吟唱过的温柔月光。
天山明月光,不见有人还。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1
是关山月,是伤离别。
玉门关也不在这里,但明月光留在阿苏弥眼里。
无覆忽然读懂了阿苏弥的眼神。
那个梦的前世,阿苏弥已经口传答案。
“救救我吧。”
无覆抬手,抚摸在了阿苏弥的头顶。
“阿苏弥。”
“佛子?”
“等会请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