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永巷,那样多的女孩子争奇斗艳,居然没听说圣人选了谁伴寝,真是奇哉怪也。
圣上静静地听着,他燃了内殿灯烛,却不下逐客令,也不去念经,在这道士们常来做晚课的地方听她议论起天子内帷事。
偶尔还要为自己打些圆场。
“今上信道出家,自然会多有克制。”
这样对天子好奇过多的冒犯与梦中的她完全两样。
然而他竟也难得有耐心,不计较这份冒犯。
“好端端的,圣人为何要出家?”
郑观音难得见人耐心解惑,心下微动,像是刨根问底的孩童,总不满足答案,兼之逐渐吃惊:“难道大家遍游花丛厌倦,只想长生了么?”
“权势富贵,人之所欲,餍足便觉空虚,世间万事,总有他强求不得却心爱之物。”
他颔首:“长生……也算得一样。”
这本来是张真人说与他的话,现在却正好拿来学舌给她,改头换面,搪塞应付过去。
着了道袍的萧昀面上淡淡,他心中盛着千万样的事情,本性便不喜欢对人倾吐,何况是这样对一个年轻女郎倾吐。
望着她的眸子从困倦惺忪逐渐变得明亮如星,他微微一笑,却欲止步于此:“私议天子可是罪名不小,不如慎独。”
但是郑观音却被他勾起了兴致,她的眼神是那样热切,几乎没有人能拒绝,央求他道:“说一说吧。”
他稍感诧异,唇边噙了笑,在郑观音瞧来近乎于一种说书人“且听下回分解”般可恶的卖弄。
“你对圣上的事情就这样感兴趣?”
他凑近了些许,声音意外柔和,似酒一般醇厚,警告之余并不像是不喜欢她多嘴。
这简直是明知故问,后宫女子但凡不甘在永巷内了此残生的,对君主一举一动,喜好厌恶哪有不关心的。
别说萧氏皇族素来风姿俊秀,就算是獐头鼠目,年过半百,凭着皇室无上的权势,也会有许多人关心追逐。
只是郑观音遭他一问,头却慢慢半侧过去,有些女儿家含羞的忸怩。
内殿一时静谧,灯烛朦胧温暖,他并不似女郎那样坚持追问,不得答案不罢休,直到灯芯忽的爆了一声,才听她如梦幻一般娓娓道。
“哪有姑娘不仰慕沙场英雄的?”
似乎将道袍拢紧些,含羞怀春的女子便多一点说出口的勇气,她眉间微蹙,仿佛笼罩着一点哀愁失落:“不过道长说的也是,圣人既然虔心向道,我何必再问下去白白讨嫌?”
与他夜谈,她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即便是有些不合法度,他一个男子,难道还要与她计较而不肯满足?
若能接近眼前这位观主,她也不必等到张真人出关。
“娘子该回去了,”他将她望了又望,忽而下逐客令,但一个知观,还是不同于宫中一般喜怒无常的贵人,委婉些许:“晚间霜浓露重,你年纪幼小,该多睡一睡,夜间洒扫,亏人也想得出来。”
她却眼波流转,莞尔一笑:“我为内监所遣,又不是家中做女娇娇,宫中娘子个个鲜妍年少,难不成独我可怜,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是好没道理的事情,这里本来该是她当值洒扫,他勤奋不辍,要夜读至晨,两人各做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