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就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吃了一点东西后立刻改换成普通宫人的衣衫,晚课后道士们散尽,仔仔细细从殿后扫到殿前。
朝天殿看着不大,要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也艰难,她扫过一回已经有些乏累,扯过一旁的蒲团,倚坐在案几旁擦拭鬓边微汗。
那道士同她说,明晨还会有道童来擦洗地面,但初来乍到她不愿糊弄,给人留得个坏印象,想着一日拢共夜间上值一两个时辰,也无人看管她,有心歇一歇再清扫片刻。
然而她到底是几个月第一回劳作这样久,圣上入内时,瞧见的便是一幅美人春睡图。
月华如练,柔和的清辉洒落在她面庞与衣袂,教半露的玉臂酥肌显得愈发柔腻。
鬓边发丝微湿,即便是在梦中,那淡淡春山亦蹙,似乎是睡得不大安稳。
眼尾晕着似桃花一般红,睡前必没少哭。
她肌骨丰盈,人也怯热,倒在这里昏睡,幸亏是夜里无人,否则难免教那些道士窥见春光。
他今日掀帘,只是一瞥,似乎便笃定了那柔折在地的女子是她。
世间所谓缘分便是这样奇怪,他连问都不曾问过,枕在紫宸殿的御榻上,想的却全是她为何会到西苑……与梦中的种种。
她倚在身畔听他弹悲怆的琴曲便会流泪,逐渐取代名贵的绿绮琴依偎在天子怀中低诉凄凉过往,教君主将她揽在怀中,为她拭泪。
六宫中很少有在他面前动不动落泪的嫔御,皇帝召她们来是为了消遣,不是为了瞧她们哭哭啼啼。
然而她的眼泪却如芙蓉泣露,一颗颗砸在心口,仿佛比鲛人泪化作的明珠更重。
一个女郎怎么能有那么多的眼泪,又怎么能受那么许多苦楚?
若说她因罪沦落至此,她毫无疑问是无辜的,但运气不大好的宫人在西苑劳役也不算什么。
皇帝也有皇帝的傲慢脾性,天生君主,岂是要他像那种乱七八糟的梦里为一女子失态若此?
可是她狼狈蜷缩在这里,却莫名更教人生气。
身前忽然笼罩了淡淡阴影,郑观音睡得本也不大熟,她慵懒无力地以手遮面,下意识挡却朦胧月光,睁眼之际忽然从指缝中瞧见了一个男子。
那种醒后不辨东南西北的迷茫感登时化作乌有,吓得她冷汗浸浸。
她惊慌向后退却些许,连忙抚拢自己衣裙,被身前高大的不速之客实实在在唬了一跳。
“你醒了?”那男子似乎并不意外她一个女郎会深夜睡在前殿,声如金石琴铮,言辞中透着难掩的威势:“怎么不将门窗关好再睡?”
郑观音一时有些呆住,他身材魁梧,着了道袍更显出飘逸瘦削,有簪星曳月之感,然而面容却深邃如刻,目光中虽有怜悯,却更多是居高临下的放肆与隐隐的锋芒。
关怀的话语从这样一个鹰视狼顾之人口中说出,怎么听怎么道貌岸然,有一种不容违逆的强势。
暗夜深殿,孤男寡女,郑观音倒不觉得有什么关怀,立刻便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