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屋的女子私下不免窃窃,疑心她是否真被天子选中,但郑观音在几个嬷嬷的注视下宽衣入浴,羞得几乎不敢抬头,心砰砰直跳。
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人眼不错地伺候她沐浴梳妆,哪怕万事不用自己动手的滋味不错,可怎么会有早上沐浴的?
等她披了薄纱坐在菱镜前,窥见秘戏图的那一刻终于有些忍不住,轻声问道:“姑姑,奴斗胆问一句,上面的意思是要将奴婢分到哪里去?”
皇子们的侍妾往往还要再教导一阵,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忽然有这样奢华的待遇,几乎就是要去侍奉君王了。
她也是怀春的少女,便是心内贪慕荣华,少不得好奇会是何样的男子与她行周公之礼。
乘船入长安的时候那些花鸟使偶尔会哄这些好颜色的姑娘,将内廷说得天花乱坠,可实际上她至今都没见过圣上与几位皇子。
侍候她更衣梳妆的姑姑还算和气,笑眯眯道:“娘子大喜,皇后娘娘特地赐恩,将娘子赐予景明观张真人,今日便是黄道吉日,娘子快瞧瞧这册子,省得晚间束手束脚的。”
“娘娘要将我赐给张真人做夫人?”
郑观音惊得才要站起身,肩膀却被身后梳头的姑姑摁住,“张真人听闻也有四十余岁,我……”
“这自然是娘子的福气,”那姑姑瞧她挣扎,面上的笑意稍微敛起来一些,淡淡道:“虽说不是夫人,但娘子也是第一个娘娘赐给张真人的炉鼎,将来得了真人的宠爱,在西苑少不得有个女官做,照样威风。”
“炉鼎?”郑观音想了想,面色忽然惨白,连反抗的气力也弱了,难以置信:“无名无分,那岂不是还不如妾?”
郑观音头发都被她向后一牵,望着镜中的自己吃痛也不好发声,听身后的中年女官严厉道:“娘子的心气未免也太高了,可惜圣人与娘娘们都瞧不中你,留在内廷有什么好的,难不成等着赐恩,配内侍做个对食?”
……
西苑景致较宏丽威严的禁庭更为秀美,绿阴满野,水佩风裳,悠扬钟声里偶尔杂了一两声啾啾鸟鸣。
然而宫车雷雷,侍奉天子出行的御前内侍一个个却不得好过,连大气也不敢出。
万忠更是郁闷,那画师新作与圣上珍爱有加的御笔仕女图不谋而合,然而圣上不喜反怒,不单单焚毁画像,还动了杀念,叫人取了鸩酒来。
最后虽说毒酒又被追回来了,画像被救后还存了几片纸,外间一片风平浪静,但饶是紫宸殿内侍见识过圣人大发雷霆,为圣上更换便服、取药膏时也吓得战战兢兢。
这原本便是摸不着头绪的事情。
本指望到了西苑,这些道士能察言观色,悉心劝抚天子,结果他提前派内侍知会过景明观张真人,这老道士居然见了圣上仍能调侃,笑吟吟道:“因美而摧残佳丽,陛下实在是忍人。”
“命定之说无非虚妄,”圣上指间仍有伤,淡淡道:“朕虽无情,到底也不欲作桀纣之君,何必枉伤无辜,且随她去罢。”
张真人“唔”了一声,十分平和道:“陛下仁心。”
他深坐敛眉,并不指望天子应答,又开始搞他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然而陛下今日既然出宫,便知命定不假。”
不光是圣上没有再饮一杯茶的心思,连万忠都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他随侍圣驾荣返,竟然听见低低悲泣。
只是击节声响起,远处那一抹倩影即刻被拽着跪伏在地,若游丝一般的声音停歇,人也模糊看不清了。
车壁忽而咚咚,负责驾车的官员连忙勒马,静听车内人的吩咐。
万忠见车帘半卷,连忙打起精神凑近些,可圣上不过瞥了一眼,却将车帘又撂下来,“走罢。”
这不过是路中小插曲,内宫多怨妇,宫人这样多,哪里没有委屈,内侍监也未曾放在心上,昨夜圣上忽而震怒,今日谁也不敢多言,反倒谨慎平淡地过去了。
今夜恰好轮到万忠值夜,圣上晚间并无召寝意,用膳后看了几篇皇子们新作文章便沐浴歇下了。
夏夜带着令人惬意的幽凉,万忠先随天子往大朝会,又去西苑走了一遭,午后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一时有些顾不得昨夜那位引起轩然大波的美人。
他伺候圣上这么多年,起初不是不吃惊胆战,后来仔细回想,虽然有些地方想不通,但有一点却越发明晰。
那位遭受无妄之灾的美人或许实则是奇货可居?
然而还未待他想明,帐中似有翻身起坐的响动,他听到熟悉的轻咳,才敢近前。
“现在是什么时辰?”圣上已然坐起来,目中一片清明,“怎么听不到敲暮鼓?”
万忠见圣上问话,瞧了瞧外间不甚浓黑的夜色,心头疑惑一闪而过,平静答道:“回圣人的话,一更才至,奴婢以为敲暮鼓还早。”
孰料话音未落,圣上竟吩咐外间的黄门入内,“备马,朕要去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