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1

罗令妤真是个俗到极致的妙人啊。

当时,罗令妤自被锦月带下去洗漱,陆昀也回房换了身衣袍,再回来时,陆昀就给罗令妤开了药,让人煎药给她喝。罗令妤没问罗云婳如何,她闭着眼伏在榻上,乖顺地接受三郎的照顾,没再给人添麻烦。得到了照顾,罗令妤总算有时间开始想:

我要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是的,从头到尾,她未想过求助陆昀。罗令妤此人自私,认为世人皆如此。陆三郎被她美貌所慑愿意帮她,但她还是坚信自己最可信。

一遍遍用湿帕子给女郎擦汗,看女郎发着高烧还意志坚定地醒着不肯睡,锦月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稀奇。

恐怕罗令妤自己都不知道,这是陆昀第一次把女子带上榻。

锦月想:看来自己对罗娘子的好感不虚,这位表小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

另一头,陷入梦魇中,陆二郎陆显就没三弟那般好福气了。

只是落个水,他却在噩梦中沉浮,总也醒不来。他在梦中,满心惊骇,看到梦与现实的时间线相连。看到他这场病好后,家中长辈大怒之下,不顾表妹罗令妤的哭诉,硬是将人送上船,要把人送回南阳去。

汝阳罗氏嫡系已无,剩下的南阳罗氏落魄,若非情非得已,谁愿意来表亲家寄住?

梦境时间浑浑噩噩地向前走……陆显对表妹愧疚,却拦不住家人。他继续顶着朝廷的闲职,日常读书写字。他对人生的期望,乃是三两知己,红袖添香,游山玩水,如南国的名士般。

然后梦中时间线突然加快,建业水暖,罗令妤重新回到建业!

她当了皇后!

梦中陆家人震惊无比,不知该如何与成了皇后的表小姐相处。表小姐与陆家有罅隙,陆家的地位微微动摇……然后场景突变,到了边关。

梦里不知身是客,陆显眼睁睁地看着万箭齐发。天灰蒙蒙压顶,他的三弟陆昀白袍掀飞如鹤,立在战火城墙上,一身血汗,万箭穿胸……

陆显惨叫扑去:“三弟,三弟……!”

老媪心中惊艳:真是一位无时无刻不动人的美人。

汝阳罗家算是没了,但凭罗家大娘子这般相貌气度,入了建业城,只怕惹得郎君们争抢求爱。如此,罗氏女即便带着一个小孩子,即便寄人篱下,日子也定过得不错。比起他们这些风来雨去的贫苦人群,父母双亡的罗氏女已何其幸运。

老媪在心中赞叹这位绝世佳人时,罗氏女,即罗令妤,正慢悠悠的,与侍女灵犀一同整理着几上的物件。榻上角落里趴着的九岁小娘子,罗云婳梳着小抓髻,捧着一本书胡乱背着。九岁小女孩儿的眼睛滴溜溜转,透过书缝看她的姐姐在忙什么——

染着绯红丹蔻的玉手轻快地拨着算盘,罗令妤念道:“老君侯身在交州,听闻交州是险恶之地,我求了平安福,到建业就让人给老君侯送去;这双绛地丝履是我亲手所做,轻若云雾,质地坚实,送给老夫人;这十盒玫瑰酥给几位伯母,大伯母在汝阳时最好此酥;这本字帖是明大家的生平得意之作,送给衍哥哥;未曾见得两位表哥,不知表哥喜好,送湖笔徽墨总是没错的;还有香囊,书籍,旧画,羊裘……”

侍女灵犀忙着照娘子的吩咐整理案上这些物件,她动作快,罗令妤说的慢。主仆相处多年,侍女灵犀看一眼自家优雅可照月的娘子,再听她那黄鹂一般的声音婉婉道来……灵犀小小翻了个白眼:“娘子,我们还未进建业城,未进陆家大门呢。船上只有我们主仆几人,无外人时,娘子不必这般做样子。”

“好歹歇歇。”

罗令妤凤眼飞起,嗔了侍女一眼:“何谓做样子?我本就是这般。”

主仆对话时,一旁趴在榻上读书的罗云婳用书敲着木榻,嚎道:“姐啊,我好饿——”

罗令妤:“饿着吧。看看书,饿过去了就好了。”

罗云婳鼓起腮帮子,不满地吹了吹额上刘海。她尚是小孩子,眉清目秀,粉雕玉琢,却没有姐姐那般的美色。姐姐把好东西都送给亲戚家,念得她都饿了,却无膳可食……小娘子捧着腮,畅想到建业后的日子:“好想快些到陆家啊!到时候就有莼羹、乳猪、鲊鱼……”

罗令妤靠窗凭栏状如仕女画,她依然轻声细语:“婳儿不可以。陆家是江南大世家,名望极高。我们好歹也是士族出身,虽落魄了些,却不能堕了罗家的名,惹人笑话。到了陆家,老夫人让你用膳时要矜持,莫如八辈子没吃过饭般扑过去;表伯母们问你饿不饿累不累,你得说不饿不饿、不累不累。你若是胡吃海喝,贪婪无度,我回头便打你。”

罗云婳:“可是我好饿呀——!”

罗令妤已经不理罗云婳了,重新低头拨算盘。清脆珠子敲击声中,侍女灵犀同情地望了自上了船、便饿得脸颊瘦了大圈的小娘子一眼。罗令妤不止自己时时淑雅自持,还不忘盯着小娘子。可怜的小娘子,已经两天只喝菜汤,没见过一粒米饭了。但罗令妤并非苛待自己的妹妹,实则——咳咳,她们太穷了。

灵犀走神的功夫,罗令妤已经念到银钱的开支了。听罗令妤说道:“……再有两日就到建业了,送完这些礼,我们还能剩下二百多两银锭子。下了船把船资给了,到陆家先给老夫人百两,作我们借住的钱;还剩下百两,打赏给侍女婆子等下人,参与各类宴游……平时省着点花,大约可以撑上半年吧。半年时间,若我能嫁一位夫君,我们困局便可解了。”

此言令人听之落泪,闻之心酸。

罗令妤手支下颌,怅然望向窗外水上青山峻岭,对自己到建业后的命运有些担忧……

耳边罗云婳还在嚷:“姐,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