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邺京有变

沈宴神情淡淡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接收到刘泠的情意,或者又接收到了多少。反正他只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别的了。

刘泠舒口气,想自己这一关,应该是过了。

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呢?

刘泠关上门,悄悄离去。沈宴则若有所思,想着刘泠的行为:乍悲乍喜,且乍悲的情绪,似突然而来。她自己都难以控制……

他心里沉下去,想到一个不好的预测。

但再思索一下,沈宴并没有选择立即去查探。他想先把自己的伤势控制住,起码不能每次开口说话、都让刘泠胆战心惊,不能常吐血、让刘泠面色惨白。他起码得能下得了床吧……

之后几天,沈宴不再常日昏睡,病情越来越往好的方向走。刘泠与太医们商量,觉得以沈宴如今的情况,回京并不危险。他们当即往回京的路上去。刘泠是想,邺京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他们现在吊在半路上,不上不下,还不如早日回京。且据沈宴说,留在江州的锦衣卫已经返程回京。他们不需要在路上耽误下去。

刘泠再没有如那晚一样偷溜到沈宴房中。沈宴伤势越好,她越不会无缘无故往他跟前凑。

侍女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刘泠每天说给她们要做的事,要她们去照顾沈大人。刘泠只远远看一眼,或跟沈宴说几句话,很少主动凑近。好像是一瞬间的改变,刘泠与沈宴之间的交流,隔了好多人。

太医们奇怪,还问沈宴,“沈大人,你跟公主吵嘴了?哎你是男人,就应该大度点,哄一哄她啊。这总是这么客气,再好的感情,也得磨没了。”

沈宴在看宗卷,没理大夫。

但八卦的人多了,他平声说,“我嗓子疼,怎么哄?”

“……”太医脸僵了僵,你只是嗓子疼,又不是失了声。嗓子疼,比起你身上的那些问题,简直是最轻的好吧?你宁可处理公务,也不去跟你的妻子交流感情。

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刘泠那边。

但灵犀灵璧等女作为常年服侍刘泠的人,太清楚刘泠的问题了。刘泠一这样,她们就自动管好手下人的嘴,不许到处乱说。所以刘泠这里的情况,倒比沈宴那里好一些。

但其实也没好多少。

因为刘泠的脾气,变得很暴躁。

不受控制地发怒,砸摔东西、怒斥下人、落落流泪,让一众女跪一地。

待她好一些,才会去想着抚慰侍女们。

灵犀灵璧跪在她脚下,恳求道,“公主,告诉沈大人吧。你的病……”

“有什么好说的。”刘泠撑着头,疲累说,“他自己的伤还那么重,他能怎么办?没事,反正这些年,一直是这么过来的。等到邺京再说。你们谁也不许去他跟前嚼舌根。”

众女只好点头。

默默收拾着碎了一地的玉器瓷器,还有被剪了的绸缎。

刘泠抱着双臂,靠着床头,坐在地上。她头搭着膝盖,低着头默默流泪。

“都出去!”侍女们发出的一点声音,都让她不能忍受。胸臆中好像有一把火在压着,到处乱烧。又有铁索勾着她,黑暗无限扩大,把负面情绪放出来,那些正面的,都被藏好。

侍女们颤抖一下,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刘泠。

刘泠一个人坐在屋中流泪。

她觉得自己置身于黑色漩涡,转着圈往下掉。头晕眼花,恶心难耐。这世间悲苦,像一座小山,全压在她背上。她被越压越矮,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兀自挣扎,兀自痛苦,兀自哽咽……

她抬头,将屋中梭巡一遍,趔趄地奔向灵璧之前没来得及收好的箱子。她在里面乱翻,衣料香袋都被扯了出来。她目光幽黑,指甲掐着手心,待找到在江州时收起的锦袋,果香气息从中发出。她紧紧将锦袋抱在怀中,难过的情绪,才微微缓解了一下。

门叩了几下。

刘泠跪坐在地,抱着锦袋流泪,没有理会。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刘泠心中的厌烦被放大。

她视线中有个烛灯,一把往身后推去,自己也不自禁转头,压着声音怒道,“滚滚滚!都给我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她愣了愣。

因为站在几步外的人,居然是沈宴。

灯烛滚到青年脚边,沈宴垂眼看了一下,再向她看来。他语气凉凉的,声音低沉带磁性,“让我滚?”

刘泠木着脸,眼里满是厌恶,话不停,“出去。不要让我看到。”

沈宴望她一眼,点头,便返身出去,还体贴地把门给她带上。

刘泠在空落的屋子跪了一会儿,心里挣扎着。再说完那些伤人的话后,她就已经开始后悔。在地上呆坐半天,猛地跳起来,咬牙往门外冲,“沈宴,你回来,我……”

她拉开门,呆站在门口。

凉夜中,青年靠着门,闻声侧眼看她。他笑了笑,“还不错,反应很快。”

他闲适地靠门而立,伸出微凉的手,抹去刘泠面上的泪水。

刘泠愣愣地看着他,提着锦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向她张开手臂。

刘泠望着他的脸,忽而一笑,投入他怀中,展开双臂抱住他。

她闷闷问,“你猜到了?”

“病情反复了,对吗?”沈宴淡淡道,“是不是一直不打算告诉我?”

“……”刘泠抿嘴角。

她又开始掉眼泪了。

沈宴叹口气。

听刘泠哽咽着,“你身体好了?能下床了?能说话了?你还是去躺着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你要是再倒了,我也不想活了。你要是被我害得一点不妥,我都觉得活着没意思……我辜负了你……”

沈宴低眼看着她。

果然,事情到了很糟糕的地步。

他的目光发冷,心却在微痛。

广平王府!陆家!

他还记得过年后刚到江州时,刘泠是那么开心地跟他说,“沈宴,我摆脱她了!她没有再跟着我,缠着我,逼我去死了!”

缠绕她多年的病,终于好了。她可以像常人一样,不用时时刻刻压抑着自己,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这才多久……

刘泠一个人躲在暗处哭。

她数次跟他提到“死”那个字。

沈宴揽着她的手,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的爱人——他一路牵扯着她,领她从黑暗走向微光。他好不容易把她从深渊中带出来,那些人,又重新把她推入了暗无天日中……

他如何能放过那些人?

广平王府没了,却还有陆家。

陆家每个人,都要为此陪葬!

心中隐怒,面上,沈宴只是顺手擦去刘泠面上的泪,沉声说,“刘泠,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事,要学会跟我说,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忍。”

“在我跟前,你不用伪装自己正常。嫁给我,让你需要欺骗的话,你何必嫁我?”

“当然,我也会学着不瞒你。”

“不是你说,想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刘泠抬眼,被他的话说得委屈。她眨掉眼中泪,脸上神情几变。沈宴不再说话,等着她想清楚。刘泠会想清楚的,她只是被负面情绪拖累,理性被掩藏。半晌后,刘泠目光坚定地点了下头。

她问,“你的伤好了?”

他问,“你的病什么时候加重的?”

她问,“你能跟我说话了?还吐血吗?”

他问,“你又产生幻觉了?看到的还是你娘?”